王小侠微舒剑眉,淡然道:“魔教踏足中土,若只是与你们江湖中人发生争斗,那就是单纯的江湖事江湖了,官家可以暂且不管。可现在魔教却让倒马坎的百姓无辜枉死,就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了,此事已经影响百姓安危,将军楼绝不会袖手不理。”
于钟朝脸色阴沉,冷声道:“所以镇边府就要借此机会插手江湖了么?”他态度转变极快,语气激动处,一只手已经暗自握紧了藏在衣袍内的残月钩。
王小侠扫了一眼于钟朝的肩头,还是不动声色,说道:“魔教纵然势力强大,但料想也没那个胆子敢和整个大雍王朝为敌,所以于门主和在下一起返回大风城,就一定会很安全。至于你们的家门帮派,如果时间来得及,镇边府会借调查倒马坎血案的机会派兵监视,魔教就算有心对付你们,也只能暂且罢手。”他语气忽然微冷,神色亦是一沉,缓缓道:“若魔教在这种情形还敢出手,那他们将要面对的,就不止是西北江湖,还有六万边军的镇边府了!”
王小侠复又看向于钟朝和曹敬武,正色道:“曹先生,于门主,在下明白两位心中的顾虑,但此一时彼一时,非常时刻,若无变通之道,岂非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两位也休怪在下说话直白,现在能够救你们的,只有镇边府了。”
于钟朝身躯微震,神色顿时阴晴不定,他在思考王小侠的话。
曹敬武是一个明白人,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神情缓和了下来。
王小侠的话并不难理解,也是目前唯一的周全之法。魔教就算再如何厉害,也绝不敢轻易和镇边府为敌。因为镇边府不但有六万边军坐镇西北,更代表着整个大雍朝廷。
就算月无缺武道之境如何高强,王首崇渊算计如何深远,圣传势力如何强大,但若想与镇边府那六万战力可名列大雍前三的边军叫板,那简直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了。
于钟朝沉吟不语。倒马坎一战,魔教将整个小村镇的老幼妇孺尽数毒杀,青壮者化为尸鬼,如此残忍之举,已经触及了大雍律法。镇边府代表朝廷作为西北最高的权力机构,掌管辖境内数十个郡县衙门的百万百姓民生,对这样一件悚然听闻的血案怎能坐视不管?如今西北江湖不知已经渗透了多少魔教势力,敌暗我明的被动之下,如果能得到镇边府这一层保护,魔教再怎么嚣张狠辣,也绝不敢再轻易妄动。所以王小侠的话,是非常合理,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但没有人知道,魔教屠杀倒马坎百姓,绝非是逞一时之快的示威之举。崇渊算计过人,又岂有不知和镇边府对抗的后果?可他却偏偏做了这样一个看似莽撞的举动,貌似平白给圣传树立了一个强敌。然而这一招兵行险着,却正是崇渊老谋深算的体现。现在蛮族已经出现在啸阳关外,镇边府如今的第一目标必然就是要如何应对蛮族接下来的动作,就算会对倒马坎之事进行追查,只怕也不会动用太多的力量。毕竟蛮族才是整个西北边境最具威胁的敌人。如此一来,圣传反倒成了能牵制镇边府力量的一颗暗棋。如果镇边府对倒马坎血案置之不理,那西北之境的无数百姓便会从此寝食难安,这对镇边府的声望来是极为不利的,一旦民心惶惶,内外交迫之下,西北的处境可想而知。
崇渊已经暗中和蛮族风炎部达成了联盟,龙日狂阳更已经兵临啸阳关城下,这个消息是绝对封锁不住的,不但很快就会传到魏长信耳里,也会传到西北的无数百姓耳中,并造成不小的民心震动,这才是最要命的。所以蛮族与魔教双方都能为彼此牵制镇边府,分散魏长信的精力。而圣传却能借机安然越过西北,真正踏入中原之地。
所以对崇渊来说,他不需要真的和镇边府直接敌对,只需要镇边府知道,圣传已经踏入西北之地就足够了。而这也是崇渊想要的结果。
那位年轻的圣传王首,所谋之深远,绝非只是中原武林而已。
曹敬武见于钟朝沉吟许久,神色阴晴不定,便开口道:“于门主,王护卫所言有理,如今敌暗我明,我们若是分头行动,只怕正中了魔教下怀,他们便能趁机逐个击破,如此一来,西北江湖真的就回天无力了。”他看着于钟朝,又道:“况且雄儿已经对我说了,这落日马场严老爷子的随身信物还在于门主身上,此物尤为重要,绝不能落入魔教人的手中。所以我们应该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妥善处置这件信物。所以以我之见,于门主不妨屈尊暂且随同王护卫前往大风城,而后再作打算。”他干咳一声,补充了一句:“曹某会陪着于门主一起进入大风城,保证不会出半点差池。”
“也罢,形势所迫,于某也非是固执之人,既然曹老兄愿担保随行,于某也不便坚持,就依王护卫之言罢。”
于钟朝终于松了口,随即面露悲戚,长叹道:“如今落日马场遭逢大难,严老爷子身后这数十年的基业,的确非同小可,我们既同为江湖同道,也绝不能坐视严老爷子的一生心血被魔教夺走危害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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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马场在严守阳数十年的经营下,已经汇聚了整个西北首屈一指的财富,如果这样巨大的财富被魔教据为己有,那这个西北江湖,就将彻底被魔教掌控。
于钟朝忽然皱起眉头,叹道:“可惜严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也已经死了,他遗留下来的这件信物,却不知到底要交到谁手里?”
此言一出,几人都不由一阵沉默。
曹敬武也叹道:“原本除了严兄以外,田庄主可算是我们西北江湖名望最高的人了,若有他主持大局是最好不过的,可惜他也命丧魔教之手,看来这件事可不是我们几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决定得了的。”
于钟朝点头表示赞同。
曹雄却道:“爹,于门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马上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在从长计议不迟。”他看了一眼依然还在昏睡的薛禹,皱眉道:“薛越还没有醒,他双旗门的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曹敬武点头道:“不错,我们马上动身,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处置严家这数十具尸体了。落日马场在西北是有名望的所在,如今满门被灭,所以那些尸体不能草率掩埋,需要报知当地官府衙门。至于那二十名魔教教徒,身份来历不明,也得按程序让官府勘察核实后方可处置。于是经过几人的简短商议后,决定暂时不动那些尸体,王小侠命两名骑军携了将军楼的令牌火速通知当地府衙,并留下了一部分骑军留守,若当地府衙来人,便告知落日马场的案子将会有镇边府的密切关注,有任何动静,必须第一时间派人通知。
而后王小侠率领数十龙突骑军,护卫着曹敬武父子,于钟朝以及昏迷的薛越,火速离开了落日马场,直向大风城而去。
夜半,子时初,古北口。
古北口是一个小地方,距离前往大风城还有约莫二十里。和许多北方偏远村镇一样,充满着古旧苍凉,从这里吹过的风,无论春夏,都饱含着风沙的粗粝。
古北口虽离大风城最近,却并非处在中原前往大风城的官道之中,所以平日里本就不算太热闹,如今一场突如其来的三月晚雪,便让这个小地方越发冷清了。
夜色已深,风冷刺骨,天地白雪皑皑。古北口内的居民大多已经早早进入梦乡,却在小镇内一处十字路口的街头间,还行走着零零散散的人影,他们大都是过往的商旅,为了节省一些银钱,才选择来到古北口住宿休息。
十字街口的角落处,一间老旧的民房前,茅草为顶的木棚下,两个破旧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晃,昏黄的灯光下,摆着一个简陋的小吃摊位。
时辰虽晚,但这摊位却并没有打烊。西北历来苦寒,这些小地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山珍海味,不过一壶老酒,一碗羊杂汤,另加几张烙饼,就是这个小吃摊所有的家当了。
食物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但却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滋味,有些人尽管遍尝无数美味,却还是会对一些不起眼的廉价之味念念不忘。
比如此刻正坐在小吃摊旁喝一口羊杂汤再啃一口略显焦硬烙饼的男人,就正是那种对这个小地方廉价之味念念不忘的人。
小吃摊的老板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或许是在这风沙苦寒之地生活已久,她皮肤粗糙黝黑,但样貌身材却圆润纤细,尤其两只大眼睛水灵泛波,顾盼间眉目生姿,颇有几分别样风韵。
妇人是一个寡妇,丈夫死后,家里就剩一个五岁的儿子,她孤儿寡母又别无营生,就在这十字街口的自家门前摆了这一个小吃摊,挣些散碎银两用以度日。她虽已经不再年轻,身上却有种与众不同的另类风韵,于是许多男人借着来关顾生意的由头对她虎视眈眈,若能偶尔占点便宜碰一碰她的纤腰翘臀,便是能销魂许久的妙事。
但这个男人却不是为贪图妇人美色而来照顾生意的人。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妇人这个小吃摊的老酒和肉汤,以及那几张味道其实并不怎么好还会硌嘴的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