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玻璃围成的方形房间内,元岁双手平放于膝盖,端正地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圆圆的眼睛却转个不停。
凌夙诚站在玻璃的另一侧,静静地注视着她。
即便两人的直线距离不足三米,元岁也是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听到凌夙诚制造的任何动静的。这里是军队的“静音室”,专门用于“观察”被判断为“存疑”的任何军队相关人员。几个平方的房间几乎空无一物,只有靠近玻璃镜面的下方安装了射灯,在室内只能看到四周镜面似的的玻璃。这里不会有人进入房间审讯,只会有一组一组的专业人士围绕着房间走来走去,对着屋内的人一举一动指指点点,就像是观察犯人,或者是精神病人。房间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洁净的白色,据说这种兼具“安静空旷”和“苍白狭窄”的设计有利于对屋内的人进行无声的心灵叩问,比较符合军队哪怕是惩罚都追求“文明”的现状。
凌夙诚认为,这种房间的推广者只比发明刑具的人略微人道一点点而已。
“哟,凌兄弟,你怎么到我这儿来啦!”一个沙哑的破嗓门老远就嚷嚷个不停,风风火火地撞了一路的人,才快步走到凌夙诚面前。许择远,一队三组组长,“静音室”的直接管理人。一队的前三组里,一组负责下决定,凌夙诚担任组长的二组负责执行,许择远的三组负责监督。但实际上,和其他组打交道一向是韩越的工作,凌夙诚很少有机会和这位因工作强度大而患上严重咽炎的三组组长共事,因此两人并不熟悉。
凌夙诚冲他点点头,表示“你一路上热情的问候我我都听见了”,随即继续把目光重新集中在正在挠头的元岁身上。
元岁的精神头还算不错,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外伤,既没有一脸委屈忧郁,也没有一脸愤怒和神经质,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刚被父母送进幼儿园的小孩子,稍微有点坐不住的样子——不过她肯定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正在被观察,所以不敢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罢了。好在她的眼睛还可以欢快而自由地转来转去,可惜的是房间内没有任何一样有趣到足够她短暂聚焦的东西。偶尔,她也会平视前方,和凌夙诚产生一种微妙的“对视”,大概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别人会从正前方观察她。
“凌兄弟,你这是在干啥来着?视察工作?”许择远挠了挠腮帮子。
凌夙诚对于“凌兄弟”这个称呼不是很适应,沉默了一会儿,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许择远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开口问到:“您相信眼见为实这四个字吗?”
凌夙诚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两年前我们这儿出过一个事儿,你可能也听说过。”许择远在下属搬来的板凳上悠哉的坐下,一边朝着凌夙诚招手示意他坐上另一个,一边接着说,“谁都不怀疑那个从尸体堆儿里爬出来的小年轻,我们都心疼他伤都没好利索,让他到这里来就只是走个过场,没两天就不让他来这儿报到了。结果呢?他差点成功把咱们的‘船’炸漏底。”
凌夙诚当然听说过这件事情,甚至比许择远以为的还要多。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就坐”。
许择远只好继续在这位沉默的听众前用他那好像总是卡着什么东西的喉咙激情演讲:“人这种东西呢,是很难看透的。昨天你还熟悉的不得了的人,额,那什么,今天可能内心已经让你无比陌生了。呸,我还是说不好这些文绉绉的。”
“总之你听哥一句话,别让任何情绪阻挠你的判断就对了。”许择远接着开始长篇大论,“实话实说啊,我只是就事论事啊,这个叫元岁的啊,还是有那么点可疑的。首先她在六个涉事学生中,排名是最靠后的,虽然说她也进入了军校的一班吧,但那也是倒数挤进去的。虽然说面临危机有可能会爆发实力吧,不过呢,她这个爆发的也太超过了吧。实话实说,从兄弟你提交的情况来看,我都没把握能跑出来。更何况她对你起初是有攻击行为的。咱们合理推断一下,是不是有可能,你先别生气,你说是不是有可能吧,她是一个藏得很深的间谍,里应外合干掉了同伴,甚至想要偷袭你,眼见着没有得手才临时转了风向……哎我知道你要说那对面的反应也很符合啊,但是这种东西都有可能是事先排练好的嘛……”
“可能性不大,排练和制造现场的时间不够充裕。”凌夙诚语气平稳的开口。
“那个,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我们也要谨慎嘛。”许择远再次亲切地冲着凌夙诚招手,凌夙诚踯躅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配合的坐下。
“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顺路来看看情况而已。该说的我已经在报告里都详细说过了,采不采用我的推论是你们的事。”
“你这话听起来还是有点情绪啊。”许择远大笑了声,然后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那你还有没有想过她被留在这儿观察的另一个原因?”
“我刚刚好像猜到了。因为她出现的情绪不稳定和攻击我的行为……可能与她正在作为实验样本的状态有关。”凌夙诚抬眼瞥了一眼已经开始忍不住在凳子上小幅度扭来扭去的元岁,“不过我还是不赞成这种推论。”
“哇,兄弟你比我想象中好像要更聪明一点——哦我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最初以为她会被送去医院接受心理辅导,毕竟我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好。”
“你是说她的确有过类似于“狂躁”的状态?”许择远双眼放光,好像逮到了什么关键人证。
“看来实验室给她使用的药物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东西。”凌夙诚垂下眼,“不过恐怕你理解错了,她的症状和狂躁没有任何关系。”
“额,那是什么状态,你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恐怕我不能‘详细’的为你描述。不过打个比方的话,和你回忆起那个被你们误判放过酿成大祸的年轻人时的感觉有点类似。”
“啊?早知道我刚刚应该带面镜子研究一下当时的表情了。失策失策啊。”许择远拍了拍脸。
“希望你能意会我的意思,也希望你能像今天这么在意我来这里一样在意我的报告。”凌夙诚起身,再次稍微点了点头算作告别,不紧不慢地远离了房间。
确定凌夙诚走远之后,许择远嗤笑了声,缓缓靠墙,在凳子上半躺半靠着翘起了脚,又瞥了一眼玻璃屋里不安分的女孩儿。
“有意思。”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