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舔唇嘬腮,仔细把了半晌,最后说“娘娘气血丰盈,五内合和,康健得很呐。”
金娘娘要听的不是这个,她希望御医猛不丁来一句“娘娘大喜”,那么所有危机就都迎刃而解了。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她除了有个不易生病的身子,还有个不易受孕的体质。就说上回,皇帝留宿永寿宫,到今儿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她日思夜想,就盼能有好信儿,老天爷再疼她一回。谁知老天爷不在家,彻底出门云游去了。
她不敢说皇帝不行,只能埋怨自己没福分。御医一走,她就上完立妈妈跟前磕了几个头,唉声叹气说“求妈妈保佑,让万岁爷再上我这儿来一回吧。我们家这处境,除了生出皇长子,没有去根儿的好办法。”
如约抬起眼,看了看慈眉善目的神像。那天她上养心殿送常服便靴之前,也拜过完立妈妈,可惜出师不利,铩羽而归。金娘娘求了这些年,完立妈妈可能从没正眼瞧过她,日常的保佑尚且不奏效,更别提救急的央告了。
金娘娘虔诚地诵了半天经,才从配殿里退出来。
回到偏殿,她又坐在南炕上琢磨,“万岁爷奉公,我指望不上,要不去讨好讨好太后吧万一万岁爷翻脸不认人,有太后求情,兴许能好些。”
嘴里这么说,但左思右想又不成。
皇帝问鼎,让太后耿耿于怀到今天。不待见皇帝,能待见帮他夺天下的臣子吗后宫的这些宫眷,太后是一个也瞧不上,自己就算去了,也是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
于是金娘娘瞬间打消了念头,病急乱投医,最是要不得。
所以转来转去,目光还是停留在如约身上。就算她小人之心吧,她记得皇帝那句“你别扶她”,如果把那个“你”字儿剔除了,倒也没什么奇怪,但偏偏有
是不是在她没有察觉的暗处,皇帝已经对这小宫女青眼有加了不说一下子抬举,就算是留了意,也是个说法。
“如约啊。”金娘娘和善地问,“皇上两回饶了你的命,你有什么想头吗”
如约微顿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奴婢有娘娘护佑,才保得这条小命,奴婢感念娘娘恩情,叩谢万岁爷不杀之恩。”
“不是这个。”金娘娘摆手,“这些都是好听话,这里没外人,咱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你瞧,我对你不薄吧,把你从针工局提溜出来,放你在身边做了大宫女,俸禄和恩赏都和那些有了资历的一样,我是真心待你好。如今我遇着了难处,家里头有变故,自己这肚子又不争气,不能留住圣宠我要是让你伺候万岁爷,有朝一日你得宠,不会忘了我吧”
如约听她兜圈子,说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所谓的“伺候”,是要把她送上皇帝的龙床。
她确实很想报仇,想通过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接近皇帝,但这些手段里,不包括以色侍君。
皇帝御幸宫女子是有一定章程的,须得脱光了经受御前嬷嬷的查验,然后换上轻薄的衣裳,由太监送进指定的屋子里。那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利用的物件,据说就是防着新人对皇帝不利,在没有确定长久留用这人之前,即便是同床共枕,也会时时受监视。所以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先得咬着牙让他在身上杀人放火,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五内俱焚。
况且侍奉皇帝的人,进幸之前自有专人对你祖宗十八代逐一勘察探访。这个身份的正主儿在江南长到十五岁,倘或找个江南的熟人来相见,这事转眼就穿帮了,哪里还有后话
思及此,她深深向金娘娘呵腰,卑微道“奴婢出身低贱,本就是个做碎催的宫人,蒙娘娘不弃,才留在身边伺候。奴婢只想如何报效娘娘,从未生过不该有的邪念,也绝无攀附皇上的心,请娘娘明鉴。”
金娘娘见她惶恐,料她是误会了,忙道“我不是为试探,着实是有这个心思,才和你商议的。你也知道,万岁爷那事上头淡,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后宫这些人勾不起他的兴致,还是龙体”话没说完,知道不能信口胡言,又换了个说法,“要真是看腻了东西六宫的人,送个新人到跟前,兴许万岁爷就来兴致了。我这不是没辙了么,才想借你固宠,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就安排下去,成不成的咱们试试再说。万一真得了圣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总归你我一心,你能攀高枝儿,我也替你高兴。”
可这回娘娘的筹谋不好使,小宫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求您别难为奴婢,奴婢就想留在永寿宫,伺候您到我出宫的那一天,就算报答了娘娘的知遇之恩了。”
金娘娘丧气地看着她,“你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如约讪讪笑了笑,“奴婢愚笨,这事儿使不得。奴婢还是替您往锦衣卫衙门跑一趟,向余指挥打探打探消息吧。娘娘心里有了底,也就不慌张了,娘娘看怎么样”
金娘娘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你早这么说,我也不动那歪脑筋了。”
如约如蒙大赦,躬身不迭,“奴婢这就过去。”
金娘娘倚着圈椅的扶手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身上的衣裳都皱了,换件簇新的,收拾收拾再去见人。”
如约心下暗暗无奈,嘴上应着是,从殿里退了出来。
反正在金娘娘眼里,她就是个能靠脸打江山的人。皇帝面前足以爬龙床,余崖岸那里露一露脸,锦衣卫指挥使就拜倒在她的马面裙下了。
究竟是她对自己的认识不够,还是金娘娘太高看她了遇上这么个绿豆里榨油的主子,实在是没办法,既然要在永寿宫继续待下去,只好听凭金娘娘胡乱指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