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心头猛地一哆嗦,咽喉瞬间被扼紧。
廊亭起火是计划的一环,要是照着预先的安排,接下来就该是她插上殿门,杨稳从神龛中现身。但外面的动静,他应当都已经知道了吧锦衣卫来了,余崖岸就站在东次间门外,一切都变了,再不是他们设想的那样了。
她只希望他现在千万藏好,千万不要被人发现,等熬到浴佛节结束,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提心吊胆向上觑一眼,皇帝的脸色自是不太好看。正月十五廊下家起火,如今轮到英华殿了,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皇帝的反应果然如杨稳预料的一样,蹙眉吩咐章回“你亲自带人过去,要是有人装神弄鬼,查出来不必回朕,拉到外面点天灯,给这浴佛节助个兴。”
章回说是,领着人快步走了。
门前的余崖岸并未挪步,只是朝内望了一眼,正对上如约回望的视线。
什么都不用说,他的眼神里有了然,也有警告。要不是派出去的人赶在事发之前回来禀报,今晚这两个人不知会闯出多大的祸来。
倒是挺有筹谋,懂得调虎离山,如果这当口御前真的只剩她一个,从门外进来个低头回事的太监,在皇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刺出一刀结果是怎样,实在不敢设想。
好在,一切都被扼杀在萌芽之际。只要守住这道门,皇帝安然无恙,锦衣卫便也能安然无恙。
认真论,也算运道高,派出去查办的千户,赶在亥正时分回到了衙门。进来便是一脸凝重,有两件事要回禀,一是魏姑娘没有青梅竹马的恋人,二是魏姑娘被人调了包,现在的魏姑娘,是金鱼胡同的漏网之鱼。
他坐在上首,忽然陷入了沉思,堂上的屠暮行和李镝弩茫然无措,私底下悄悄交换了眼色。
李镝弩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浮起了惆怅之色,“没想到,这小娘儿竟是这样的来历。”
当然,可惜并不是为那姑娘可惜,是为指挥使大人失去了暖床人而可惜。毕竟锦衣卫追杀起前太子余党来毫不手软,几乎可以预见这姑娘香消玉殒的下场了。
谁知情况急转直下,他们等来了上峰点兵,也等来了他特意的吩咐“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许向外提起。”
屠暮行忙说是,他是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事不问。但李镝弩不一样,他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追着上峰较真,“大人,咱们追查那姑娘,追查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大人不想结案了吗”
屠暮行暗中拽了拽李镝弩的衣角,干咳了下道“别说了,大人自有安排。”
余崖岸确实有他的想法,如果说早前对这姑娘,还有几分无可无不可,那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彻底触发了他的兴趣。
简单的一网打尽太容易了,捕猎的高明之处在于驯服。他还记得那个东宫詹事,好硬的骨头,好忠直的脾气,得知前太子被杀,没有半句求饶的话,指名道姓对占据了紫禁城的晋王破口大骂。虽然无论他的反应如何,都改变不了他们一家的命运,但同样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余崖岸,却对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样的硬骨头,必定有个同样宁折不弯的女儿。可万一虎父生出了犬女,为了活命,宁愿委身于杀光她全家的仇人,那么许锡纯在天之灵,又会作何感想呢
所以这场枯燥的狩猎,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她。他想看她惊慌失措,想看她瑟瑟发抖,想看她走投无路跪地乞命。但是很遗憾,她慌虽慌,却并未像他设想的那样方寸大乱。甚至他没能在她眼里发现半滴眼泪,只有在他调转枪头,以杨稳作为要挟的时候,才看见她有了一丝动容。
很好,他喜欢有气节的姑娘,比那些刻意逢迎的女人,更能挑起他的征服欲。
“从此余大人就是我的心上人”,这话虽说得不情不愿,但足够让他满意了。谁说强扭的瓜不甜有朝一日磨光她的棱角,让她心甘情愿在后宅相夫教子,那才是追缴太子党的最后胜利。
收回视线,他抬手将门重新半合上,也斩断了她的念想。
次间里的如约稳住声气,向皇帝俯了俯身,“万岁爷,奴婢给您擦脚。”
皇帝被后廊的那把火弄得烦心,没等她伺候,自己接过她手里的巾帕胡乱擦了擦,便摆手让她退下了。
如约端起银盆,却行退到门外,没有再看余崖岸一眼,顺着长廊往西,把手里的东西归还了御用处。
金娘娘就在西边,她没有理由再回正殿了,只是悄然朝西次间望了一眼,打帘返回了梢间里。
这个时辰,金娘娘居然还没睡,她正趴在后窗上,看那些太监和锦衣卫救火。嘴里喃喃说着“这是要出妖怪啊,上半年还没过完,连着烧了两回。话到太后嘴里,不知又该多难听。”回头看了看如约,“万岁爷那头怎么样也跟着着急上火吧”
如约道“是有些不高兴,气哼哼地打发章总管亲自去查看了。”
远处的火光,在金娘娘眼眸里点燃一小簇金芒,渐次灭下来,不见踪影了。
金娘娘意兴阑珊,“是小火,这不就灭了吗,何必动怒。”说着挪动身子,坐回了南炕上,“如约啊,先前在万岁爷跟前伺候,怎么样万岁爷没为难你吧”
如约难堪地笑了笑,“没有为难奴婢,奴婢只求不出岔子,不给主子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