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试验台上,身上的背包歪斜着,连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大玻璃罩里射出荧蓝的光芒,这是在清除辐射。过了大约一刻钟,盖革计数器发出安全的指令。玻璃罩子打开,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女研究员章怡。我向她虚弱地摆了摆手,刚想开口,却是一阵呕吐。更多人围了过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惊喜。
我像是凯旋而归的英雄,在基地受到了隆重的待遇。五个多月里,基地只能通过虫洞与时空表保持着最低限度的信息流,都不能确定我到底是时空穿梭成功还是死在了某个时空点。季教授一直很犯愁该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如今我活蹦乱跳地回来,证明了时空穿梭实验的成功,意义之大难以言表。
回来之后忙得不得了。检查身体,上缴所有物品,分科目写详细汇报,跟专家组讨论所见到的一切。这才是我真实的生活,这才是我原有的人生轨迹,可我时常会恍惚。能活着回来应该高兴,可我却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很不真实。就在几天前看到的一切,眨眼间成了1650年前的沧桑。那些鲜活的人们,声音还在我耳边,笑容还在我眼前,却忽然变成了故纸堆里的几段文字。可这些毫无感情的文字,与我,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没有带回麻醉枪,我受到李所长的严厉批评。他曾一再告诫我,所有现代装备必须一件不落全部带回来。实在带不回来的,也必须就地销毁。我很委屈地解释当时那种混乱的状况,可李所长仍然认为这是我的严重失职。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知道怎么使用,将会引起历史的动荡甚至改变历史。
季教授在旁为我开脱:“这些装备都做过伪装,古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再说了,至今没看到类似麻醉枪的法螺出土,可能它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自行消亡了。”
李所长依旧生气:“也有可能还没挖出来!”
这时章怡丢过来一句:“也有可能是艾晴自己又回去拿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向章怡。她尴尬地打哈哈,说自己只是开玩笑。因为这句话,我好几天没睡安稳。我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我也是如此隐秘地渴望着。那个温润智慧总是爱脸红的少年,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
基地的繁杂事务暂时告一段落,章怡告诉我可以先回学校,等候基地进一步通知。我愣住:“你们还打算让我再试验一次?”
“那是当然。我们要乘胜追击,根据你的报告改良程序和设备。”
我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我真的还有机会亲自去把麻醉枪拿回来?”
章怡笑了起来:“这概率可是非常小的。虫洞极端不稳定,构建非常困难,时空坐标参数稍有一丁点变化,就是好几百年的差异呢。”
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是我这次试验的酬劳,够我花很长一阵子了。我无感地接过。她看我心绪不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神秘兮兮地塞给我。我诧异她为何要送我礼物,打开后竟是一条丝巾,红黄蓝相间的菱形格子,分明就是罗什送给我的那条艾德莱丝巾。
我蓦地瞪大眼睛:“你怎么——”
她急忙捂住我的嘴,低声耳语:“你想让整个基地都知道我以权谋私?”
我放低声音,惊喜交加:“我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不是都上缴了么?”
她轻哼了一声:“你上缴其他东西的时候,比这贵重百倍的都没见你皱一下眉,只有交这丝巾时就像割了你一斤肉似的。肯定是个很重要的纪念品吧?”
如视珍宝般抚摸着丝巾,我嘴角噙笑:“是啊……”
“现在它是你的私人物品了,上缴清单里没这东西。”
我搂住她脖子直跳:“章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笑着任由我闹,不知是否错觉,我仿佛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很快隐没不见。
我没回学校,趁着基地给我这个难得的假期,去了趟新疆,目的地就是他的故乡——库车。
走进库车老城区,一座座清真寺,砖石铺就的窄路,两旁典型的维族院落,几百年未曾改变。正午阳光耀眼,南疆的天总是那么高远,小巷里静谧安宁。顺着迷宫一般的小巷子,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巴扎。街上飘着一股新鲜出炉的馕的香气,水果摊铺满了哈密瓜西瓜葡萄,坐着驴车的维吾尔人来来往往。
这浓郁的新疆气息,哪里还能找出半分千年前的佛教氛围。举目四望,感慨万千。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只是沧海桑田,如今已面目全非。
昔日的龟兹国都城——延城遗址在现如今的库车新城和老城之间,当地人称皮朗古城。我站在遗址上,举目四望左近的民宅农田,除了一千多年前的地基还能测出来,其它痕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走上一块不起眼的小山包,耳边不时回响起那个温润的声音:
“应该打的是我,明天若是你还忘,便打我的手心。”
“同生共死,你说过的。”
“你若没有那些看上去傻傻的表情,便能更聪明了。。。。。。”
“别急,闭上眼片刻即好。”
每逢此时,我总会茫然四顾,待确定那袭褐红色的僧衣只是我的幻觉,心绪才慢慢平息下来。罗什,我们应该在同一空间里吧?只是,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千年时光。你在那里还好么?苦笑一下,什么好不好的,他命运如何,我怎会不清楚?
我去了苏巴什遗址。遗址很大,以铜厂河为界,分东西二区。远处连绵的天山,在蓝天下延伸到不知处的天边。夏日早晨,依旧有些寒意。这里参观的人寥寥落落,我一个人踩着碎石,在废墟里随意行走。土墙高大肃穆,能想像得出当时的规模是多么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