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血的温度吗?烫得灼人。
手里的包袱开了一角,里面是他奶的旧棉袄。
桑葚自嘲的想了想,原来,不是要离开的包袱啊,这是要送给谁呢?应该是周婆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地上的红,很快被掩盖。
说好的请客自然没办法进行,这个年,自然也没办法安生的过。
榆枝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三夜,桑大壮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三夜,寸步不离。
三天三夜,好似三个世纪那么漫长,桑大壮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榆枝一睁眼就乐了,她男人老了的样子,应该就是这样吧?可怜的家伙,明明比她还小一岁,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
桑大壮看榆枝睁眼,胡子邋遢的大黑脸瞬间布满柔情,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铜铃似得眼睛里落下来,差点把榆枝淹死。
榆枝无力的侧头躲了躲:“咸的。”
桑大壮忙轻轻柔柔的给榆枝擦干净,又小心翼翼的把榆枝搂进怀里,老大一个汉子,哭得直抽抽。
榆枝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却没劲,只能轻轻蹭了蹭,虚弱的笑着:“别怕,我还活着,我会好好活着的。”
榆枝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上辈子那样艰难,她都活了好几年,这辈子也一定可以的,她会活得更努力,活得更久。
桑大壮哭得更凶了。
门外,王新凤抹着泪,关上病房门,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蹒跚着,走到走廊上的座椅上坐下,这几天,王新凤也像是老了十岁,挺直的背脊,已经微微弯曲。
桑葚桑叶想要扶她,被王新凤拒绝了,兄妹俩心里难受极了。
王新凤看着空旷冰冷的医院走廊,视线又落在神情不一的兄妹俩身上,悠长一叹。
“那年,你们妈生你们的时候,我和你们爸,也是坐在这样的走廊里,担忧,恐惧,无助的看着手术室的大门,你们妈,就在手术室里,和死神搏斗。”
“你们外公外婆都是有能耐有文化的人,他们就你们妈一个孩子,从小捧在掌心里宠着护着,十六岁前,你们妈都是保姆照顾,十指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东西。”
“十六岁时,家里突遭变故,还没来得及从失去父母的悲痛里出来,就被迫匆忙下乡,开始适应艰苦繁重的生活,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个孩子的她,可以想象内心有多煎熬。”
“在家时,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来了这,不但要洗衣做饭,还要下地劳作。短短几天时间,白嫩的双手,就长满了血泡,娇弱的身子,更是虚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是真造孽啊。”
“虽然生活的落差很大,但她一如竟往的阳光,善良,带给身边所有人生的希望。她没有埋怨生活的不公,没有怨恨世道不仁,仍旧积极乐观面对一切,把笑带给身边人,把痛留给自己。”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护着你们妈,疼着她吗?你们说她不值得,那是你们不懂。你们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便有,那也是因为她值得。”
“那年也是大雪的天,你们爸还没认识你们妈,就整天在外瞎晃,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家里没柴火了,我只能自己上山砍。”
“那天运气不好,山外围的柴火都被砍没了,只得往里走,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在雪底下弄了个陷阱,我一不小心就踩了进去,扭了脚,痛得我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和你们爸在村子里的名声你们也知道,那些人不待见我们,即便看到我快冻死了也没人搭把手。是你们妈听到我的喊声,跑来救的我。她想找人帮忙,可其他人都不乐意,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救。”
“她那小身板,可费了不少劲,我那时候比现在还重,你们妈却比现在还瘦,小小一个,驮着我双腿直颤,我瞧着都不忍心。”
“我让她放我下来,她死活不同意,我问她不怕我们母子俩吗?她说不怕,不管别人嘴里的恶人有多恶,只要没有伤害过她,那个恶人,在她这里,就是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不伤害她的人,又怎么能称之为恶人呢,所以她没必要害怕。”
“你们或许无法体会这句话的分量,但它带给我的,是震撼,谁想做恶人呢,谁又天生是恶人呢,谁又真的愿意孤立无援,受人排挤呢?”
“我寡母带着遗腹子想要在世间立足,不恶不行,可人人都只看到我的恶,看不到我的苦,只看到我行恶,看不到我为什么行恶。他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对我们避之不及,我又何尝不难过。”
“是枝枝这句话,让我得到了温暖,也终于释怀,想明白,被孤立错的不是我,是别人心怀恶意。此后,我不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再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难过,真正做自己,让自己快活。那些不愿意理解你的人,没必要费心思让他们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