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接过仆妇取来的茄紫色绣宝瓶夹棉褂子,给贞仪裹上,把人揽在身前,问:“我们德卿一向乖觉的,今日是怎么回事,且与大母说说。”
“大母……”小女孩的眼睛里包着晶莹的泪珠,嘴巴瘪了瘪,强行忍住哭意:“我不想缠足,我害怕!”
听是因为这个,董老太太笑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摘去孙女头顶粘着的蛛网。
淑仪走上前,在贞仪跟前半蹲下,握住贞仪的小手,柔声劝慰:“二妹妹,疼过就好了,总有这一遭的……”
“大姐姐,我不想,不想将脚折断……”贞仪含泪摇头,看向一旁被春儿当作帮凶看管起来的橘子:“我想一直像橘子一样跑得又快又远!”
淑仪笑了:“傻贞儿,人和猫怎能一样呢,咱们人多尊贵呀。”
贞仪:“既然尊贵,那为何要受这样的苦呢?”
淑仪语塞了一下,才道:“吃得苦中苦……”
“便有吃不完的苦哇!”王元抢过话。
“王元!”王锡瑞呵斥一声,便要上手。
王元躲过去,边往外跑,边道:“二妹妹,你就哭给他们看!大兄等着你的捷报!”
淑仪还要再与妹妹讲道理时,忽见二妹妹再不忍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淑仪顿感无措,只有看向祖母。
这种女眷后宅事务必是由祖母做主的,况且祖父今日出门访友去了。
“先等等再说。”董老太太拍扶着贞仪的背,对老二夫妇道:“这丫头是怕到心里去了,缠足虽是要紧事,将孩子吓丢了魂儿却是不值当……暂时等一等吧。”
老太太发了话,此事便只能暂时叫停。
贞仪紧紧抱着祖母的腿,不愿回去,老太太便让贞仪留在这里住两日。
众人先后离开,路上,杨瑾娘茫然自责:“都怪我不曾教导好她……”
说着,视线落在端庄稳妥的淑仪身上,愈发红了眼眶。
三太太安慰她:“贞仪才几岁?况且每个孩子脾性不同……嫂嫂别着急,且慢慢教着。”
当晚,歇在祖母院中的贞仪起了高热,折腾到天亮,发了通身的汗,额头才总算凉下来。
烧得糊涂时,贞仪做梦都在喊不要缠足。
很多年后,贞仪回想起此事,觉得这应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反叛”,但幼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反叛,她只是害怕,太怕了。
当恐惧撞上一颗底色执拗的灵魂,便有了这场无知无畏的反叛之举。
王者辅是次日回来的。
贞仪半睡半醒间,听到窗外在下雨,祖父和祖母在屋中谈话。
王者辅问了缘由,叹道:“……好端端的孩子,怎就非要她们缠足,我早已说过,咱们家中不必时兴这些迂腐旧俗。”
“你说话一贯是轻松的。”董老太太道:“却不想想,谁又想去时兴它……”
“你在外做官,处处与旁人不同,全然不遵官场之道,固然未得什么好结果,却总少不了有人夸赞你正直不阿……”
“可女子不同,女子稍与这世道礼教有些违背,哪有什么对错之说?不过尽是错处罢了。”
“你一句不必时兴,说得很是大度慈爱……可之后砸在身上的指点议论,你我却都替不了她。若因此叫人挑剔,得不了一门好亲事,更是要她自己担一辈子。”
王者辅终是叹口气:“但强逼着不是办法……德卿比旁的孩子懂事早慧,这样的孩子,骨子里都是有主见的。逼得狠了,不是好事。”
董老太太:“再等等……等她再大些,与她仔细说明了其中利弊……等那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