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说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给她留一个好印象,显得我又讲义气又会体贴人,是个相当不错的男朋友人选。这一招蒙小女孩最管用,量她也不能识破。
在吃饭的过程中,魏文馨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她在想没有邀请花蕊怕不好交代。由此可见她那时和花蕊的关系实在非同一般。按她们自己的话说是最要好的朋友。后来她最要好的朋友背着她和她老公上了床,所以这种关系可信度并不高。
那天魏文馨穿了件海军兰格子T恤,一条黑色的短裙,蹬双白色运动鞋,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扎了一下,我才发现她的本钱也不坏。虽然不丰腴也不单瘦,胸部也过得去。特别在短裙下露出的两条腿,又白又长,相当引人注目。我觉得紧身短裙对于工厂的女孩子简直是一大创造,只要腿部没有重大缺陷的女孩子,一穿上这种短裙,凭空就多了许多性感。就观赏性来说,一点不输于风姿绰约的白领丽人。
魏文馨这么刻意打扮,可能是女孩子爱美的天性,也可能是看上我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是花蕊,我就相信是后一种可能。但是魏文馨,我宁愿暂时相信是前一种,免得会错了意。操之过急,反为不美。
说是她请客,其实全由我作主。我径直带她去了附近的麦当劳。在美国,麦当劳如同我们街头巷尾的小吃店一样,毫不稀奇。但是对于工厂的打工仔来说,这地方就很洋气。不过口味不对,而且价钱如同抢劫,等闲不去受那份洋罪。
魏文馨见我带她进麦当劳,吓了一跳。我就装出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找个位置让她坐下来,然后自行要了两份套餐。魏文馨不知道麦当劳的规矩,还以为餐厅都是先吃饭后付钱。所以钱也是我掏的。但这不要紧,我根本就没打算让她请我,而是我请她。这样一来,就算她再迟钝,也应该知道我对她有意思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总的来说,这顿饭的效果还算可以。中间我碰了个小钉子。但魏文馨是无意的,这要怪我自己。我抖擞精神,卖弄学问。正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只读过一个有名无实的中专,本来没有什么学问好卖弄。不过这些年我看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像杜拉斯、徐志摩之类,勉强也知道一点。要不我怎么敢写小说?如果每一个在鞋厂打工的中专生都写小说了,可能就轮到我们跑到外国去开工厂了。可怜魏文馨一个初中生,工作得像台机器,如何能够明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优美意境?她充其量也就看过一些琼瑶式的言情小说。可这些小说我又不爱看。所以魏文馨就一边冲我连连点头一边翻白眼,让我有点明珠暗投的惋惜。
这也不错。她翻白眼的样子傻乎乎的,相当惹人爱。
当然,不聊徐志摩可以聊些别的。我不是第一次泡妞了,经验相当丰富。一般来说,碰到多读了点书的女孩子,我就跟她谈文学,但要十分小心。万一她学问好过我,就会出洋相。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真正纯文学的东西我也不大懂,装装样子蒙人罢了。像魏文馨这样的,我也会先谈文学。这是因为可以显得我有学问,唬一唬她,占据心理上的优势。如果前辈大师知道文学已经堕落到只能用来唬女孩子,一定气得不行。但这跟我无关。文学于我来说,要是连唬女孩子都派不上用场,还理它干嘛?我又不能真靠写小说过活。
谈过文学之后我就和她说各种奇闻趣事,大都是杂志上看来的,荒诞不经。如果可能,我就偷天换日,把其中的主角置换成我自己。这可以让女孩子以为我阅历丰富,是个大有本事的人。我们就这么瞎扯着,吃着甜丝丝的苹果派和相当难以下咽的牛肉汉堡。
等到终于把那份洋落吃完,到了不得不回厂的时候,魏文馨偷偷问我在哪里付钱。我笑着说:钱早就付了。魏文馨着急起来,说:那怎么可以?说好是我请客的。多少钱,我给你。一边说一边往外掏钱。我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大家是老乡嘛。走吧,回去,明天还要上班呢。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这一拍起的作用不小。魏文馨止住了往外掏钱的动作,脸红红的,乖乖跟我出了餐厅。
拍这一下也有名堂。如果她对我有意思,就是这种脸红红,乖乖的样子。我心里就有了底。万一对我翻白眼,那也不要紧。我送了个大人情给她,又请她吃麦当劳,这一下便宜总要占的罢?
三
花蕊找我帮忙的事首先也是介绍人进厂。但她的方式和魏文馨有点不同。那天我正准备去厂门口转转,看看招工的情况。如你所知,我们工厂人很多,月流动率不小,每天都要补充一些新工。当然,通常情况下是供大于求(现在情况变了,招工变得艰难无比,要找一个手脚齐全的女孩子来上班简直比找三条腿的天鹅还难),但总是自己去看看心里比较有底。在总务上做事,心思不密的人一定死得相当快。
江时虎跑了过来跟我说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我没怎么想就答应了。本来我也不是随便跟别人出去吃饭的,书上都说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跟我非亲非故,请吃饭一定有原因。有些饭能吃有些饭不能吃。不问清楚了随便就跑去胡吃一通,恐怕会得消化不良的毛病。
但江时虎是例外。他是我的老乡加朋友,像这种关系的人,在厂里并不多。我们相互请吃个饭的事情经常有。就算他要让我给别人帮个忙,那也是靠得住的,不会消化不良。
我们朋友聚会一般是在工厂附近的谷城餐厅。听这名字就知道是HB谷城人开的。原因很简单,附近工厂里面有太多HB人。我们在这里打工赚台湾老板的钱,他就在这里开餐厅赚我们的钱。结果他赚的钱比我们多得多。这件事虽然很合情理,但是偶尔会让人想起来生气,觉得受他剥削。当然这不妨碍我们去他的餐厅吃饭。
下了班往谷城餐厅一坐,发现花蕊和魏文馨都在。这也很正常。花蕊是江时虎的女朋友,魏文馨是花蕊的死党,一起吃个饭完全应该,而且看见这两个女孩子我也很开心。如果我说我有第六感觉,可以预感到她们俩今后都会跟我上床,那是扯蛋。只不过那时我二十四岁,看到所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理应心跳加速。如果相反,就有毛病。何况其中一个是我正想泡的,另一个我也有点动心思。
我一到,江时虎就叫服务员倒酒上菜,让我有点不理解,问道:其他人呢?不等一等他们吗?我这么问当然有道理。因为江时虎自己有事要我帮忙不必请我吃饭,如果他帮别人出面,似乎也不应该是花蕊或者魏文馨。所以我认为还应该有其他人。
花蕊笑道:哪里还有其他人啊?就我们四个。
我笑起来:这就是说,你有事要找我了?
花蕊装出很吃惊的样子:为什么一定是我有事找你?指着魏文馨说:她不可以吗?
我笑了笑,不说话。魏文馨搡了她一把:是你的事,别扯到我身上。我只是陪客。
花蕊叫道:这就不对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庆祝一下吗?
魏文馨莫名其妙:庆祝什么?
花蕊一本正经:庆祝他们哥俩一起找到了女朋友啊!
我大笑起来:这个理由好。这个理由好。我们该当好好喝几杯。
魏文馨羞红了脸,伸手到花蕊胳肢窝里呵痒,两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这么一闹,我和魏文馨的关系算是有点明确了。此后她就开始羞羞答答地同我去玩。
后来我知道,除了要我帮忙介绍一个人进厂,明确我和魏文馨的关系,也是花蕊找我去吃饭的原因之一。可能她是要把关系拉近一点,以后找我帮忙比较容易;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我不错,要促成我和魏文馨的事情,算是为朋友之道。当然我宁愿相信后者,因为这让人感到世界不是那么冷酷。当时我还年轻,对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些幻想。
从这同一件事上可以看出花蕊和魏文馨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据我个人认为,魏文馨是那种居家过日子的人,一点不合适跑业务拉关系。像这样拉一次关系就把整个人都送掉了,我怎么能放心让她出去?不过娶来做老婆放在家里倒是挺不坏的。花蕊就是很适合社交的人才,至少她懂得先送货后收钱的道理。虽然她不请我吃饭,看在江时虎的面子上我也会帮她忙,但再有下次我就不会那么爽快了。
花蕊后来对江时虎说我聪明绝顶,一句话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江时虎赶紧跑来说给我听。他这样做有两重意思。一是觉得我是他的朋友,他有责任把别人赞美我的话转告给我;二是证明他的女朋友也不笨,只有聪明人才能知道另一个人的聪明。有炫耀的意思。
我这个人一向自诩聪明,但对于别人的赞美还是不能轻易拒绝。特别是我对花蕊本来就有好感,听了这话就有些飘飘然。幸好江时虎转达完意见就走掉了,要不然我一定会对他自夸自赞一番,让他带着呕吐的感觉去上厕所。必须承认,我对花蕊动糊涂心思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一个女孩子要想博得男人的欢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赞美他。在这一点上,花蕊和魏文馨高度一致。只不过花蕊是用言词赞叹,魏文馨是用眼神赞叹。
花蕊第二次找我帮忙是她在浴室和别人打架。
如果你没有在大型工厂呆过,你就无法想象这里面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多麻烦。要是你开过超大型的杂货店,你可能会有一些体会。倘若连杂货店也没开过,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形容了。大家都以为一团乱麻是很头痛的了,要是用在我们工厂,这团乱麻至少该有两吨重。
先来说一下浴室的情况。我们每层宿舍要住差不多六百人,但是每层楼只有四间公共浴室,每间浴室有十六个位置。这就是说,所有这些浴位只能够同时容纳六十四个人,相当于全层人数的九分之一。如果这些女工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排着队去冲凉,还是满够的。但是事实当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