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慈烺的概念里,古代社会的治理方式从来都以皇权不下乡为主。
所以他便觉得到了县衙这一级,大抵也当用不到多少人便能完成中枢压下来的差事。
可实际情况呢?
据那年长差役所讲,他们大庾县里真正吃着朝廷俸禄的虽不过二三十个,可要是将衙役、捕快、书办、幕客这些吃着官饭的人都算进来,那么四五百却是万万都打不住的。
对此,朱慈烺自然是极为惊讶,不过幸好那年长差役知道的多些,一番东扯西扯之后他却也算是大体明白了其中缘由,并将其与自己的某些经历联系到了一起。
对朱慈烺而言,这等事倒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左右不过官僚集团拼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继而导致压到基层的活越来越多。
活多了,需要干活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只是这朝廷规制又怎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下面虽然缺人干活,上面却不管你那一套,反正就是把活拼命往下压,但既不涨经费又不添人员,搞到最后地方官们为了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便不得不思量起变通的法子。
话到这里许有人觉得已经明白了编外人员乃是编内人员几十倍的原因,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起了头而已,真正要发展成这么大的队伍却还得经过其他因素的作用。
人总是要吃饭的,添了人员便得增加经费,可上面虽对基层招募编外人员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想要他们再增加经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地方官们便得想方设法自己捞银子养活人,如火耗漂没、苛捐杂税这些东西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事情到了这里就变得越来越不可控了。
我可以从那些已然从黑色收入变成灰色收入的东西里把维持衙门运转的银子捞出来,为什么就不能顺手给自己再多捞一点?
我可以为了完成上面的任务多募十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多募一百個,好给自己落下一些人情?
以此为基,越来越多的黑色收入逐渐演化成灰色收入,官府衙门的队伍也变得越来越庞大。
待到最后,这个体系越来越无法流畅运转,甚至成了社会发展的阻碍,世道也便一日乱过一日,直至发生某些无法应对的危机,一个老大的帝国便会以极快的速度轰然倒塌。
这样的事,在华夏历史上其实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几乎每朝每代都无法避免。
注意!
是几乎!
曾有人凭着自己强大的威望、坚定的信仰和高度的责任心避免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只不过
闲话休提。
总之,在与那班子差役谈了一阵后,朱慈烺总算是对对地方官府的运转有了些浅薄的认知。
其后他按着胡茂祯的计划在大庾县住了一日,待到兵卒们解了舟车劳顿,斥候们也探明了赣州的情况才再次领军北上。
值得一提的是,大军将到大庾之时,那县令吓得紧闭四门,只说会从城上降下劳军所用的钱粮物资,却是连半个人都不敢派出城来。
对此,胡茂祯自是恼怒非常,若非太子在侧,说不得他还未与鞑子交战便会先攻下一座自家城池。
与之相比,朱慈烺便表现得比较淡然了。
说到底,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面。
这么一旅来路不明的大军开到城外,换谁当那县令都该小心谨慎。
更何况出于各种考量,他们也未刻意宣扬太子殿下就在军中的消息,两相叠加之下,打军被关在城外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不过此等节里总有各种阴差阳错,也不知是由于省界哨卡的差役回城禀报,还是因为在与县令交割手续时漏了风声。
当大军修整完毕将要开拔之时,那大庾县令竟带着一干县衙属员直接跪在了营门之外。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慈烺也算是有些经验,三下五除二将那县令打发了之后,大军终于按着原定计划往赣州而去了。
到了这会,胡茂祯终于展现出了他在多年军旅生涯之中培养出来的能力。
五千兵卒在他手中不说如臂指使,可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却是一点都未曾夸张。
切莫以为这样的程度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