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火铳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待其彻底落下之后,面色惨白的何廷斌顿时便跪在了沈廷扬面前。
“部堂大人!万不可再派人登岸了啊!”
他想得明白,明军虽也装备了火器,但远达不到能够用其打赢战斗的程度。
现在岸上噼里啪啦一阵,除了登岸明军被荷兰人击溃之外哪还有别的原因?
“哦?为何不可?”
沈廷扬不知其心中所想,还以为这个内应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情况,便立时追问了一句。
可何廷斌是什么人?
他的前半生在当海盗,中间还披了一两年大明官军的皮,待到后面的这十多年又给荷兰人当翻译,对海上各方的情况自是清楚无比。
此时的他自不晓得当面这红袍大官假做不解是在打什么算盘。
但按着对大明文官的了解,他却在第一时间便已认定这大官是想用厮杀汉的性命达成某种目的。
这自也不是他多想。
从表面看来,文官领兵常出昏招,似乎其关键在于是不是知兵。
但实际上文官们的身边从来不少军中宿将作为参谋。
之所以还是常有匪夷所思之举,说白了在文官们心中,普通士卒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思考一场战事该如何进行时的出发点乃是政争,而非军事考量。
晓得这些,何廷斌自会认为强行登岸这种不顾敌我实力差距的举动乃是沈廷扬出于私心。
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何廷斌与登岸的那些明军并不相识,甚至与其连面都没有见过,可当他听到火枪声渐熄之后,便觉登岸明军当是无一生还,随即一阵激愤自心中而生,紧接着他便梗着脖子说道。
“部堂大人乃是文官,自不知荷兰人火器与我大明的差距,此时火枪之声已熄,登岸的弟兄们也不知能回来几个,若再派人过去岂不是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沈廷扬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等词语会落在自己身上。
可他终也和寻常文官不同,再加上这种知晓敌情的也算难得,随即他也未多加思量便皱着眉头淡淡地说回了一句:“老夫不知你如何做想,但此番军略皆由陛下钦定,容不得尔等置喙。”
陛下钦定?
可笑!
那陛下不过十多岁而已,便是各种消息里将他说得神乎其神又能有几分为真?
现在这红袍大官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心思而置兵卒们的生死于不顾,带待说起来却将这罪责推到远在应天的陛下身上,这大明还有救吗?
心念及此,何廷斌心中更是悲愤,可不等他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便有一兵卒来到了沈廷扬身前。
“启禀部堂,荷兰人趁夜来袭,梅总兵所部已将其全歼!”
“细细说来。”
全歼二字并没有让沈廷扬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前一秒还悲愤不已的何廷斌却被震得面容扭曲。
按着他的认知,一旦让荷兰人组起枪阵,那么就算有三四倍的明军也不见得能打成平手,可现在那士卒竟说荷兰人“已被全歼”。
在如此巨大的认知冲突之下,他又如何能控制住心中情绪?
“荷兰人的火铳手并无近身兵刃,待我军撵上他们之后便成了待宰羔羊。”
“嗯,让梅总兵莫要大意,左右重炮还需诸多准备,今夜便以守稳滩头为主吧。”
“得令。”
话音落下,那兵卒便快步往船边而去,而沈廷扬见战事当无波澜也便打算回去休息。
只是现在的何廷斌仍然保持着先前那副极其怪异的表情,却让他心中不由生出一阵疑惑。
此人看起来当是心向大明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和红毛鬼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看其诸般反应似乎总有些不太灵光的样子。
沈廷扬倒也没有记恨他先前的无礼,待想到此节便又对其略略勉励了一番,可当他将要转身离开却见那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竟又拜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