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间萧冷儿周身都已缭出白烟,露在外的脸颊手臂却是红得几乎透明。对他所言全不理会,萧冷儿只抬手道:“请吧。”
楼心月无声欺上前。
过往一幕幕一一从她眼前掠过,十岁以前与冷剑心住在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独自一人行万里路坐山观水的日子,与依暮云洛烟然洛云岚扶雪珞相交胡闹的日子,与爹娘短暂相聚的日子,与圣沨互相关爱的日子,与那人江南初识的日子,与那人指点江山的日子,与那人相争的日子,相爱的日子,相怨的日子,到最后碧落黄泉不相见的日子。
唇边凝起一朵极美的笑,萧冷儿一掌挟毕生爱恨嗔痴出手。
眼泪不知何时已蔓延了满脸,圣沨伸手擦去。无声惨笑了笑,他是早已知道的了,这人根本不打算当真与楼心月比武,她是要以瞬间功力的暴增全力一击揽着楼心月一起去死。
卧倒在地,只觉身体各处都有血液泊泊流出,竟已不似自己的。但觉一生之中从未有过此刻的狼狈,楼心月半晌苦笑道:“你可别死了。”
旁边那人笑声虽微弱,总算还能传到他耳中:“你还没死,我哪敢先行一步。”
还真是个争强好胜的姑娘。楼心月示意圣沨扶自己起身:“我今日前来,原不欲与你比武,是想着要告诉你一件事。但你施展‘无相解体大*法’,却叫我一瞬间畅快淋漓,忍不住要与你一战。却是我的糊涂了,若你死在此处,那我可真真做了一件大错事。”
忍不住翻个大白眼——却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全身骨头都已散开,萧冷儿想着与庚桑楚拼命那次嘲讽两人像死狗。狗还有骨头呢,她现在却是连一滩泥都不如:“你们还有甚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沉吟半晌,楼心月淡淡道:“楚儿堪堪在洛阳布置那祭坛,或者说在更早之前,我已知道他想做些甚。”
萧冷儿蓦地睁大了眼。
“但我却想不出阻止他的法子,他虽是我的儿子,却比我更有主张。按说沨儿是我和剑心的孩子,我该更疼爱他才是。但我从小看着楚儿,他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骄傲之余又内疚在心,不知不觉中,我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这样去爱别人,尽管他是我的儿子。”
“我想不出法子明着阻止他,便只好同他一样暗中进行。他在山洞中布置祭坛和血池,我便在那底下再挖出一条地道来。”
萧冷儿连眼瞳都已发起抖来。
“我曾说这一生没有谁能令我不战而认输,当年连冷剑心都不能。可我的儿子,他的才能高过我,胸襟气度竟也远胜于我。我眼见他行前人所不能之事,一统武林,而又毫不留恋的袖手天下。有了这样一个儿子,我不认输还待如何?那日在山洞之中,我早已事先隐匿于地道,可那炸药的威力竟远远出乎我所料。我儿以己之力催动祭法,等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身受重伤。新伤旧患,饶是我儿那样的人也难以承受,我当即救他从已仅余缝隙的地道出去。我说犯错的是我,该以死谢罪的也是我,要他出去找你,我替他继续催动那术法。他说早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尤其就此离开你,明知要叫你万念俱灰,他一意孤行,如何能不悔?我若当真肯那么做,我们父子总算也对他死去的娘亲有个交代,从此他便可一心只向着你了。”
短促地“啊”了一声,萧冷儿满目热泪,却也不辨是喜是痛是爱是怨,口中不住喃喃道:“他为何,他为何……”为何不来见她,为何不来见她?
楼心月续道:“他当即便去寻你,却见到你在房中一夜白头的模样,让他悔痛交加,当即改变了决定。他说暂时不与你相见了,也叫我休要去祭坛,只想办法留着你性命,而他在这期间则要去做两件事。”
凝视萧冷儿满头白发,楼心月也不由暗叹一声:“第一件是,他明知你性命垂危,两人就算相聚只怕也没有多少时辰,他要去赤霞峰上寻风赤霞,请他想办法为你续命,好留待你二人日后相见。第二件,他负尽你的青春,更让你失去女子所珍视的一切,他便要在这期间去天山寻找传说中盛放在天池、能使白发换青丝容颜能驻的优昙仙花,令你二人命中最后一段时光能无悔度过。”
圣沨在旁早已听得潸然泪下。
试着想要动一动身体,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萧冷儿不住流泪,又悔又痛又恨又伤:“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见她绝望模样和圣沨直想杀掉他泄愤的目光,楼心月忽的一笑:“但我也不是当真这般只顾自己痛快,令到你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萧冷儿圣沨不由都是一怔。
楼心月笑声之中一人飘然而来,面容清颧,三缕长须,乍看更胜九重天外仙。
萧冷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叫道:“风老前辈!”随即痛哭道,“求前辈救我!”
来人竟是那隐居世外几十年从不入红尘的风赤霞,想是庚桑楚如愿寻得他。
瞧她浑身浴血模样,风赤霞叹道:“你的身体,早在几年前便已近不治。如今这模样,休说我,便是大罗金仙也绝没办法。”
萧冷儿呆呆望他,似难以置信。
风赤霞忽的又展颜一笑:“但老夫既然来到此,也不能撒手不管你。运气若不差,但愿你能活着与你那心上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