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仅五岁,但柴司早已意识到,他的想象并不会变成现实。
因此当他真的看见妈妈一步一步从街上走来时,他震惊之下往前一探头,“咚”地一下,脸撞到了玻璃上。
“……妈?”他小声叫了一句。
公寓在二楼,离妈妈还有好远,可是妈妈却像听见了似的,朝他抬起头。
那一瞬间,柴司一动没动,额头贴在冰凉玻璃上。
妈妈半张脸上,全是血。
夜色下的血,比夜晚还黑,让她半张脸看起来像被虚无吞噬一般。一只眼睛睁不开了,只有陷在漆黑血污里的那一只眼睛,正看着他,瞳孔微微发亮。
但那的确是妈妈。
在二人视线相交那一刻,妈妈伸出手,像以前去幼儿园接他时一样,使劲挥了几下;随即继续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往公寓走,因为着急,还险些绊了一下。
这种时候应该赶快叫醒姨母才对,但柴司在那一刻,甚至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姨母了;他迅速跑到门口,打开门,脚步登登地下了楼。
“妈!”
柴司拼命跑上去,要不是妈妈赶紧一手扶住他,他差点连人带石膏撞进她怀里。“妈,你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妈妈喘息着说,半蜷着腰,笑了一声:“疼死我了。你的胳膊——”
“你去哪儿了?”
妈妈先端详他一会儿,才说:“一个……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但是不重要,我回来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了……”
说到这里,刚才支撑着她走回家的力量,好像一下子松泄了,她像一堆被人忽然踢倒的积木似的,倒塌在路边上。
“妈?”柴司吓了一跳,急忙去扶。
说扶,他其实也扶不动,更像是抱着她的胳膊,随她一起跌坐在地上。
但妈妈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我就是累……歇一歇……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姨母从黑摩尔市来了,”柴司答道。
“伱回家去……让她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
柴司低下头,发现自己前半边身上,胳膊上,石膏上,都染上了血。
“快……快去吧。”妈妈低低地说,声音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柴司拼命点了几下头。在他起身之前,不知怎么,他忽然颤着手,轻轻碰了一下妈妈的身子。
他也许是想看看妈妈的伤在哪儿,重不重,但却碰着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妈妈,”柴司一怔,“你身上缠着一个什么呀?”
那一刻,妈妈的脸孔凝结住了。
柴司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害怕的脸——因为那张脸的主人本身,就陷入了没顶恐惧里。
水泥一样厚重窒息的恐惧,渐渐压住了空气。有一刹那,柴司突然想缩得很小,让谁都看不见他;包括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