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烈独自进房,将门带上,缓步走了过来,瞄了一眼只剩一滩烛泪的灯台,捧起儿子的脸:“没睡?”
完颜康样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攥着他的袖角问:“爹,乌也他们……”
完颜洪烈道:“病啦,你也病啦,好好养病。过两个月,你师祖会将他们的骨灰带走的。”
袖子被往下拽了拽,完颜洪烈道:“唉,他们是运气不好。”
完颜康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才知道的,他们……”
“他们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抚恤从优,你要觉得他们脾性好,我就从他们的兄弟里再挑两个来补了差。”
完颜康心里一片冰冷。
袖角一沉又一松,完颜洪烈也有些不忍,依旧狠起心肠来道:“我从不与你说这些事情,便是不想你没了天真率直。唉,造化弄人,你要走上这条路,就要受这样的苦。你现在若是后悔,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吃喝玩乐,想打猎,那里还有人陪你,想玩了去宫里也好、在宫里也罢,我再为你找人,都好。嗯?康儿?”
身上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落在了肩窝上,完颜洪烈不由莞尔。
【这一次,没猜错。】合上的眼睑下,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完颜康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又是一室灯烛,依稀还有数人守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及开口,便听到梅超风带点阴恻恻的调子说:“王妃,人醒了。”
一时间好些人一拥而上,领头的就是包惜弱。包惜弱已经很久不哭了,此时双眼通红:“可算醒了?太医呢?”完颜康这一睡许久,倒是坐实了完颜洪烈所言“出京治伤,结果染上了疫病”,将宫中也惊动了,派了太医来瞧他。
完颜康看到包惜弱,也是一怔:幸好,我不曾想过将你蒙在鼓里,也幸好,我不曾将冲动将一切早便告诉你。
昏迷而醒,那便好生养病。宫中蒲察氏赐下来的物什竟比金主还要多,东宫亦有赏赐,已经出嫁的多保真还亲自来过,却被阻在了外面。
完颜康只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书也不想看,默背着九阳真经,慢慢修练。待将第一册练完,已觉身体轻盈,第二册才开了个头,撒哈林来向他告辞:“我要走啦。你……”
自上次见面,已两月有余,天气已冷,完颜康裹在宽大的裘衣里整个人都瘦弱极了。完颜康道:“我很好,一路小心,我会去看你的。”
“你长高啦,光长个儿可不行,还得长得壮一点才好。”
完颜康勉强笑笑:“我送你。”
“哟,不禁足啦?”
“该面圣啦。”
撒哈林忍了忍,没忍住,道:“你那个师父,是个傻货。”
完颜康忽然扑了上去,语带哽咽地道:“老头——呜——”
撒哈林也是老泪纵横,将这孩子搂了,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一个耳熟到痛恨的声音感叹地说:“康儿真是舍不得老人家,我也舍不得,此行为我们父子带个歉。”撒哈林背上一僵,用力拍了一下完颜康的后背,极小声说:“你长大啦。”松开完颜康,垂手说:“应该的。”
完颜洪烈道:“康儿,你也该换身衣裳去宫里啦。叫他们知道你好了,却不去谢恩可不好。你这样子,让他们看了,唉,也能去去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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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宫里,金主果然疑心尽去。他总是怀疑这差点养熟了的侄子心里怨他,更怀疑六弟有什么阴谋,今日一见,第一份疑心先去了。等父子二人谢过恩,便说:“这是什么病,这般厉害?也没见下面报上来,瘦成这个样子,太让人心疼啦。皇后她们见了,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去见过皇后吧,午膳就在宫里用。”命太监去取药材金帛赐给他,让他好生休养。
完颜康脸上一丝极浅的笑,才要透出来又不见了,看得人恨不得能将这点笑意抓出来一般挠心挠肺,轻轻地答道:“哎。”
到了后面,果然被一群女人围住了,多保真也回来了,一齐问他:“什么病,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怎么瘦成这样啦?哎呀,长高了些。”多保真尤其激动,她担心这个堂弟很久了,却总是见不到,心里明白这是父母怕堂弟帮她悔婚,便更觉得连累了完颜康。现在见他这样,更是担心了。
蒲察皇后也是担心不已:“几个月不见,你可吃大苦头啦。伺候你的人呢?真是该打!”
数月不见,少年猛然蹿高了数寸,又清减了几分,带着一股脆弱又忧郁的气质,只一眼,就将人看得心疼又耳热。轻声说:“我现在已经好啦,养病除了太闷,也没什么不好。”
蒲察皇后道:“那便多出来走走。”多保真道:“就是,你还没看过我府里的花园呢。”
女人堆里周旋了一阵儿,完颜康只觉得她们似乎更热情了一些,又微笑了一点点。金主那边传过话来,一同用膳。
宫中的饭完颜康是吃惯了的,并无不适,席间,金主便说:“你也大了,光在朝上听着别人议事,自己不去做事也是不应该。你先到东宫里去,帮帮你大哥吧。”完颜洪烈在一边敲边鼓,完颜康便知道,这是他说的“安排”。
怔了一下,完颜康微蹙着眉头,金主不太高兴了:“怎么不愿意吗?”
完颜康皱皱鼻子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做事,不能说我捣乱。”
太子笑了:“我教你。”
完颜康才一扫愁容:“那可说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