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宜诧异,“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不提就是。”
“哦,知道了。”
有些事一旦成为彼此的伤口,能不提就不要提,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每一分每一秒都陪伴在他身边,哪怕他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只要能在他身边,能感知他的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得知我又回了上海,什么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我知道那是她极怒的表现,想必她对我是彻底失望了吧。
很意外,不久我在一家商场购物时碰见了小林,她见到我犹豫了下,上前跟我主动打招呼,然后怯怯地邀我去楼上的咖啡馆喝咖啡。
我感觉她有话要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我不愿再去想,但那件事在我心里始终是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如果她愿意告诉我实情,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
咖啡馆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我打量着眼前的小林,确实很年轻,哪怕神情落寞,青春的光彩也无法掩饰,我和颜悦色地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相信那件事是真的吗?”小林弱弱地问。
我沉吟片刻,笑了笑,“开始相信,现在不相信了。”
“为什么?”
“如果是真的,你不会有勇气请我喝咖啡。”
小林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对不起,我应该早跟你解释的。”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小姑娘很明显在忍着眼泪,低着头,不敢与我直视,说话的声音很低,“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好久了……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可我就是放不下,后来我想既然不能得到他,那就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分担工作的压力,远远地看着他也好呀,可是现在他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了。”说到这里小林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积蓄在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瘦弱的肩膀轻颤,“那天……那天跟他睡在一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天他喝多了,我是为了照顾他才留在他公寓的,看着他睡在床上,我忍不住就躺在了他身边。我没对他做什么,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可他就是不肯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呆呆地看着小林,半晌说不出话。
小林捂着脸,一直在哭,我忽然觉得很不忍,她的年龄应该跟我妹妹差不多,这么年轻就经历这些,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对不起……”她反反复复就是这句。
我摇摇头,叹气,“别再想这件事了,都过去了,你这么年轻,路还长着呢。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局外人,你不该掺和进来,感情这种事情不是独角戏,得两情相悦才行,你就当是个教训吧,好好生活下去,你一定可以遇到真心爱你的人。”
华灯初上,我一个人游魂似的回到公寓。我不知道怎么劝小林,只是一再要她忘记,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可是我说这话时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因为我深知有些伤害,时间并不能减轻,时间亦不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人。到头来什么都是空的,唯有自己绞心断肠般的悲伤是真的,夜深人静时只能被那比深渊还黑暗的痛苦折磨到天亮。
我与耿墨池的僵持依然持续。
出院后他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在家里,偶尔出门,他也从不跟我交代。至于他出去见什么人,我更是无权过问。我们就像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陌生人,偌大的空间,连呼吸都那么冷。上次在上海照顾他虽然也冷战,但至少有交流,可是这次我们连话都没得说,有时候他应酬到很晚回来,我在客厅等他,他进门时看都不朝我看就径直上楼洗澡。可怕的沉默像噩梦一样撕扯着我濒临崩溃的意志,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有一天,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客人,很意外,竟然是米兰。我见到米兰当然很高兴,忙前忙后地招待她,可米兰好像并不是很热衷跟我叙旧,她反倒是跟耿墨池有说有笑,两人在天台的屋顶花园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我诧异他们何时这么熟稔了,我记得以前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听瑾宜说,耿墨池大年三十那晚跑去星城,发病时曾去湘雅医院就诊,正好碰上探视病人的米兰,米兰的一个亲戚好像是医院的什么负责人,在她亲戚的招呼下耿墨池得到了医院方面很好的照料,后来耿墨池病情恶化,米兰甚至一直将耿墨池送上飞机,让瑾宜一度很感激。
“米兰小姐后来又来上海看过墨池几次。”如果不是瑾宜亲口跟我说,我还不知道米兰在我来上海之前已经先后四次来探视过耿墨池,我还以为只是年前那一次,那次回去她还把工作给辞了。耿墨池再度病发后她又多次来上海,为何我从未听米兰本人说起过?
我颇有些尴尬,从瑾宜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我能读懂她善意的提醒。瑾宜不是个喜欢说是非的人,她的担忧我心中了然,但我并不愿深想。米兰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大不如从前,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更加小心,不能因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让十几年的友情毁于一旦。
傍晚耿墨池和米兰从天台上下来,我笑着问米兰:“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弄,你难得来一趟。”
“哦,不了,墨池说带我去外面吃。”米兰笑吟吟地回答。
我的笑容有些僵,但随即点头,扯下围裙,“好的,我这就去换衣服。”
耿墨池却意外地瞪了我两眼,就是那两眼让我心底发寒,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只准备带米兰出去吃,并不打算带我去。
米兰站在楼梯口,不说话,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我尴尬地低下头,掩饰地说:“墨池,我去给你拿外套,你们好好玩儿,我就不去了。”说着我转身进卧室给他拿了件西装外套,出来递他手上。他拿过外套什么话也不说,拍拍米兰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了出去。
因为屋子太过空寂,门被带上时发出的闷响让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只觉虚弱,这一刻。
晚上十一点,耿墨池才回来。我忙不迭地去给他放洗澡水,他明明在卧室,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跳。
他又是用那样的眼光瞪着我,让我本能地往后缩。
“墨池,水放好了。”我低声说。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我并不需要一个用人。”他忽然开口说话,眼光瞪得我无处可藏,“虽然你做掉了我们的孩子,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能怪你,你干吗老是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这可不像你,上次你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怔住,“谁告诉你是我把孩子做掉的?”
“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谈!是不是你做掉的孩子已经没了,事实上,没有更好,因为我的心脏病是遗传性的,我就是遗传自我的父亲,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也像我这样饱受病痛的折磨。我受够了,也活够了,只是我终究还是欠了你,所以我在想怎么补偿。”
他认真地说着这些话,像是斟酌了很久。
我急了,抓着他的衣袖,“墨池,你干吗跟我说这些,是我对不起你,应该补偿的是我。所以不管我怎么对你好,都是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