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欣然只一笑:“管它什么章程,不睬它就是。”
目下最重要的便是入葬之事。
先成国公故里自然不是这繁华的益州城,他的故乡是在龙岭郡成首县一个村落中,陆平被封国公之后,回乡修缮的祖宅也在那里。他的父母、早早亡逝的陆府大公子、三公子都安葬于彼,叶落归根,陆府这五个男人,如今自然也是要葬归成首县一处的。
归葬涉及诸事繁杂,时辰、礼制俱不能错,思及许多器物乡下偏僻未必能有,都需要在益州置办起来,岳欣然顺道遣府中人采买时多收集些市井消息。肃伯倒是带来一封益州州牧的唁函,吴敬苍对此嗤之以鼻,虚伪!他自己不登门,来封信就算?
采买得差不多之时,筮宅卜日,即测算风水时辰的先生倒是不必另找了……大衍与向意晚回来得很快。
或者说,那位公子毕竟年轻,先时在丰城虽是病重,更多是因为丰城地界良医难寻,向意晚几剂汤药下去,便见起色,这位公子在外,家中终不放心,便轻骑换马送了他归家,因岳欣然早有吩咐,向意晚与大衍二人便直赶来益州,正赶上陆府忙碌归葬之事。
刚刚安顿下来的陆府诸人,再次启程。
到得地头,大衍跟着阿方伯一道先去勘看地头,回来倒是对先前选定的风水赞不绝口,卜日也进行得顺遂,部曲们按着大衍指点的时辰、方位,开穴。
再迁灵柩于祠堂,重设神主灵位,彻夜燃燧烛,向祖先与亡灵祷告,已然归乡,并将所占时辰一并奉告。
掐算好时辰,这一日天光蒙蒙亮,陆府上下便扶了枢车启行,魂灯在前为引,阿金几个身为嗣子嗣孙都要捧着神主灵位紧跟,阿金捧了祖父与父亲的,阿和捧了父亲与五叔父的……阿久太小,便由他代了,便是最小的阿恒,也一脸懵懂地捧着他六叔父的灵位,被嬷嬷牵着向前。
山路崎岖,连陆老夫人都拒了岳欣然安排的步舆,在沈氏陈氏搀扶之下,艰难地下地步行。
到得此时,岳欣然才看到这位素来坚强的老夫人一步一泪,这一次陆府的动荡与变故,纵使再坚强的人,一夕之间失去丈夫与幼子,怎么不能痛心摧肝?只是一路风波,命运竟连软弱哭泣的机会都没能给她。
扶着她的陈氏与沈氏,又哪个不是哭得浑身发颤。
于苗氏而言,这条道路熟悉得那样可怕,一抬眼,那座此生挚爱与依靠安息之处便又在眼前。
梁氏没有要婢女帮忙,自己亲抱了阿久,要一起去送他没能见到的阿父。
这支送葬的队伍艰难缓慢的前行在暮秋寒冷的清晨中,周遭只有冷冽的风声嘶嚎如泣,卷起灵幡与纸钱,在半空纷纷扬扬,好似天地大雪。
微曦冰冷的晨光中,岳欣然只由心底期盼,英灵归葬后,陆府上下能真正得到内心的宁静,由时间将悲痛化为怀念,陆府所有人都能重新积攒力气,轻松一些,自在一些,看向人生的下一站。
便在这默然中,风中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然后便是隐隐怒叱骂与争吵,岳欣然皱眉,看向哭得不能自已、尚未觉察不对的陆老夫人等人,她加快步伐,顾不得脚下难行,迅速向前面跑去,阿田与岳嬷嬷都跟不上她。
最前面的引魂灯竟被截了下来,几个孩子已经被吴七和几个部曲护到了一旁,信伯肃伯阿方伯正面色难看地同一群同样披麻戴孝的妇人理论。
见岳欣然来,阿郑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来禀报:“六夫人!这群不知哪里来的丧门星竟拦了咱们前路!”
大魏葬礼中,魂礼在前指引英灵前进方向,神主灵位便是英灵所在,引枢安葬之路皆是事前测算好,按照魏人的习俗,这般被人在送葬途中拦下,岂不是要打断魂灵前往地府、寻找安息处之途?
一般的仇恨,若是不到杀父夺妻的份儿上,都断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不论是不是相信这个,今天陆府这样的仪式,不只牵系亡人,更深深关乎未亡之人,岳欣然绝不能容忍有人破坏。
那些妇人一面嚎啕,一面大叫:“你们陆家的男人还能有棺材、有葬地,我们的夫君哪?”“他们跟着你们家男人去打仗,尸骨都没能回来!”“现今家里没米没粮,连个坟都挖不成……呜呜呜呜呜……”
岳欣然沉下面孔,今日之事,又是一桩蹊跷,陆府没有通知什么故旧,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冷冷朝阿郑道:“领着人,把这些妇人圈到一边去,不要惊了老夫人他们,小心些,不要伤到人,跑了的也莫追。我晚些来查!”
岳欣然掌家之事,陆老夫人自然当着阖家的面周知过,可那毕竟只是周知,就算先前见识过岳欣然行事,晓得她智计不凡,和现在见到这位当家人这般果决,毕竟不同。
肃伯信伯等,俱是精神一震,因为这些可能都是跟随成国公的旧部家眷,先前他们便有些束手束脚,现在有岳欣然的命令,那还说什么!
阿郑亦是心中一松,神情肃然领命去办。岳欣然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叫来吴七和另一个部曲,吴七神情忐忑,终是奉命而去。
那些妇人见情形不对,陆府先时好声好气劝的她们,怎么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娘子一来,说了几句话他们突然就翻脸,这和想的不一样!
她们正要大声嚎叫,部曲们有一个算一个,塞了嘴绑了放到一旁,虽是农妇都有些气力,可要与军旅出身的部曲如何能比?机灵些的见势不对,立时拔腿就跑,部曲有令,也不去追,再敢来坏事再绑了就是!
因此,被拦的路“清理”得十分迅速,眨眼间,队伍又是继续向前,后队的陆老夫人等人都全然不知便解决了。
阿钟伯只朝肃伯信伯低声庆幸道:“全亏得当初听六夫人的,咱们在魏京跟着一道回来了。”
不然陆府上下孤儿寡母的,没有人手,遇到这种根本不讲道理的情形,岂不是要干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