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垒好的长堤像一柄久经战乱的剑,拦在了江水之间,
原来众志终可成城。
人们纷纷爬上堤来,很多人走到一半,就在泥水堆里睡着了,铁慈让人把他们拖远一些,免得那一堆泥水根本看不出人被踩踏到。
丹霜拖着萧八爷上来,对铁慈使了个眼色。
这个人不能放回萧家,最好的办法是拿住了,送往盛都,找个秘密地方藏起来,留作将来对付萧家。
铁慈心里明白,只是此刻她眼前昏花,内腑空荡,无法思考,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更无法准确及时地回应丹霜。
无数次的瞬移,透支掉了她全部的体力和真力。
有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飞羽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且休息吧,这里的事我来。这个人不能放,留着有用。”
铁慈正想赞心有灵犀,就听见地面震动马蹄疾,后头人群有惊呼之声,她勉力回头,就看见一大群衣裳鲜明的人奔上长堤,当先好像是个中年人,他身后跟着很多家丁,有人带着食物,有人抬着箱子,另有许多壮汉往堤边一站,密密麻麻围住了堤上的人。
铁慈看得眉头一皱。
那边萧家那群狼狈家丁看见来人,都大喜迎上去,“四老爷!”随即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告状,指着铁慈这边道:“四老爷您可是来了!这群人莫名其妙掳了八爷,胁迫我们修堤,还和乡亲们散布谣言……”
那四老爷一直静静地听着,蓦然眉头一竖,一个巴掌便打了过去,“一群刁奴!”
那人被打愣了,捂着脸愕然瞪着那四老爷,四周原本有怒色的百姓,也一脸茫然。
铁慈脊背慢慢绷紧。
这人她知道,萧家四老爷,萧次辅和萧太后的亲弟弟,却没有入仕,留在了东明老家,是萧家老宅的主事人。
这人据说读书时就极聪明,也擅经营,不知道为何却没有走那科举之路,但他这许多年,将萧家经营得好名声,产业蒸蒸日上,还为京中萧次辅网罗了不少人才,当初沈谧为铁慈搜罗来的那些萧家管事的线索,其中就多次提到过这位萧四老爷,那些人大多都是萧四老爷安排举荐进来的,毕竟萧次辅远在盛都,这些事也不可能亲自插手。
此刻他汹汹而来,举动却出乎意料,她不能不打起精神。
萧八爷忽然挣扎出声:“四叔!四叔!快来救我!这些人掳了我还要冤枉打杀我——”
萧四老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四面看看,做了个罗圈揖,叹息道:“诸位父老,实在是对不住了。愚侄受命管理家族田产,近日见上游水位日高,不日将要淹了咱们的祖田,这小子怕对不住祖宗,又受人唆使,竟然私下寻人来帮忙掘挖三白堤,犯下这等弥天大祸……家族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他竟如此丧心病狂,我萧家那区区祖田老宅,如何能与这下游千万百姓生计相比!我闻讯后连夜赶来,万幸三白堤及时合拢,否则我萧家便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说着长长作揖。
之前那个最早报讯的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张嘴要说什么,没说出来。
要不是彼此敌对,铁慈几乎要给这位四老爷点赞了。
名不虚传哪。
这是明白此事抵赖不得,泄洪无数人所见,萧八做事不干净留下的把柄太多,与其抵赖拉扯将此事越拉越大,给萧次辅和太后带来不良影响,不如干脆认下,拉出一条替罪羊,是最快最能止损的办法。
只是如此决断,又如此心狠,令人心寒。
飞羽忽然道:“四老爷真是说得冠冕堂皇,推得一干二净。”
萧四老爷面色不变,道:“姑娘有疑,我也辩驳不得。只是请各位父老想想,如果我萧家想要掘堤,自己派几个家丁神不知鬼不觉便做了,又何必拉扯外地过路客来行事呢?那岂不是更容易泄露风声?这显然是萧八不得家族支持,人手不够,只能自作主张啊!”
铁慈微微一笑。
萧家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了。
这也是当初她最想不通的一处,但是后来想通了。
外地人有外地人的方便之处,毕竟别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选外地过路客的,现在显然选外地人还可以加上一条原因:方便万一事有不谐,有理由推脱。
飞羽并不意外的样子,接话飞快。
“只是既然如此,这罪过可就是你侄儿一个人背了,你倒也舍得哟。”
她笑着,眼神却阴恻恻的。
人群中有人面色微变,低下头去。
这句话不可谓不恶毒,一句话便给萧家老宅埋了祸根——深宅大院,房头众多,利益交缠,不可能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