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他已经回家了……”
魏谦:“那谈鱼呢?”
行政:“可能还在飞机上,他说赶在明天开会前赶回来。”
魏谦低声骂了一句,平时分管行政的是三胖,魏谦和他们接触不多,他每天来去匆匆,话也不多,后来新招来的员工基本都有点怵他。
行政的小姑娘心里更没底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能请问一下,您明天确定能来吗?”
魏谦叹了口气:“我家里有点事,这个……”
“哥,你有事走你的吧。”魏之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撑着病房门,看起来就像是半抱着他一样,“有我呢,你放心。”
魏谦看了他一眼,继而沉默了两秒钟,最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行吧,我明天过去。”
他不是装的,是真的挺放心魏之远。
第二天早晨魏之远正好没课,他当天晚上留在医院守夜,魏谦打了老熊两次电话,对方都不应答,他只好跟魏之远交代一声,自己出门找老熊兴师问罪。
老熊其实在家,装孙子不接电话。
门也没锁,虚虚地合着,一推就开,魏谦一脚踩进去,险些给呛个跟头——老熊家里烧着好几柱高香,弄得四处云山雾绕仙气飘渺,都快赶上瑶池了。
那胖头鱼不知犯了什么病,把沙发垫放在地上当蒲团,盘腿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串木头念珠,正面对着墙坐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大楷抄的《般若波罗蜜心经》全文,经书抄得字大行稀,还挺占地方。
魏谦没弄清这是什么节奏,打眼一扫就知道,熊嫂子不在家。
客厅地上不是香灰就是破破烂烂的沙发垫,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魏谦淌雷似的走进来,头皮发麻地问:“怎么个意思?你要皈依我佛吗?我姐呢?”
老熊好像料到他要来,听见动静连头也没回:“外地旅游去了——她要是在家我也不敢这样,你坐吧。”
魏谦看着他指着的地上的另一个沙发垫,果断无视了他,坐在了沙发上——他本以为老熊疯了,听出了他对熊嫂子十年如一日的畏惧,才勉强承认,他大概还没疯彻底。
“你到底是想……”
老熊抬手打住他的话音:“等会,九九归一,我还有最后一遍经没念完,你等我两分钟。”
接着,他真的开始低头念起梵语写就的经文,乍听起来就像某种奇怪的鸟叫。
魏谦等他念完,才本着尊重别人宗教信仰的原则,耐着性子问:“你开始信佛啦?”
老熊:“不信。”
魏谦抽出一张餐巾纸堵住鼻子:“不信?不信你还把你家弄得跟个大烟馆似的?你有病啊?熏死我了。”
老熊用跳大神一样的口气悠悠地说:“我在寻找一个寄托。”
魏谦摆摆手:“你爱怎么寄托怎么寄托,我不跟你扯这个淡,刚才有人打电话跟我说C市那项目,到底怎么回事?”
老熊有些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哦,那个,你等着,我给你拿项目建议书去——中国第一生态疗养别墅群,非常有吸引力。”
“你别拿姓张的那套忽悠我,又不是要卖给我,”魏谦重重地往沙发上一靠,“你是吃错了药吗熊英俊同志?你告诉我,这个什么疗养别墅、什么癌症发现抑制中心的核心价值在哪?”
“我跟你说过了,随着有钱人开始追求生活品质,健康是……”
“去你的健康,你知道什么叫健康吗?”魏谦截口打断他,“他们追求的健康是有面子的运动,心理安慰剂一样的有机食品,还有能唤起小时候记忆、让他们有自己还年轻错觉的乡间农家乐——迷信保健的人有几个不讳疾忌医的?他们宁可练气功,也不想听医生说你得了什么癌需要怎么化疗!你是打算把这个项目做成临终关怀俱乐部吗?”
老熊哑口无言了片刻,然而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山清水秀没有污染,这样的地方,题材只是个噱头,山间温泉和隐居的感觉,才是人们真正需要的,别墅不愁卖。”
魏谦说:“你纯属放屁,别墅项目本来就比别的风险大得多,就算真心想做,你不能在城郊盖一排吗?非跑到那穷乡僻壤,连当地农民都少见,你打算卖给谁?”
老熊说:“卖给那些希望逃离城市,逃离所有压力和思虑,想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的人。”
魏谦冷嘲热讽地说:“希望与世隔绝地等死的绝症患者?”
老熊没有笑,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魏谦,回答说:“绝症患者家属。”
魏谦先是觉得今天和老熊简直没法沟通,他刚想由着性子,对着这个常年包容、和缓的老大哥发一次火,而随即,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熊哥,你什么意思?”
“她跟着你,吃了无数的苦,等你终于想对她好一点了,她却没时间了,”老熊的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他眼珠转了转,转到那一面布满了佛经的墙上,表情逐渐平静下来,恢复到某种麻木一般的漠然,他盯着那些经文与佛龛,仿佛轻描淡写地对魏谦说,“你说家属会想怎么弥补呢?怎么也弥补不来的。你说这个时候,要让这个人穷尽财力,为他的家人打造一个人为的世外桃源,同时又能提供必要的医疗服务、各种商业服务,既能脱离现实,又能舒适地享受生活,他干不干?”
魏谦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
老熊说:“要是我,我就干。”
作者有话要说:【注】三会一层:指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和高级管理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