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自内坊回来,天色已晚。正准备叫玉竹把晚膳摆上来,却见屋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绯红色的衣衫,在摆设素雅的宜秋宫里格外打眼。
念云定睛一看,扯出一副笑脸迎上去:“今儿是什么风把牛昭训吹过来了,可是新近调换的下人们服侍得不妥当么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昭训不要客气,一定要同我讲。”
东宫的女人个个儿都不好相与,牛昭训更是其中的翘楚,如今念云根基尚不稳,就怕她是来找茬的,故而先把话说漂亮了。
出乎意料,牛昭训竟然没发难,却是笑着道:“郡夫人办事甚妥当,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殿下也一直赞不绝口呢。”
既然不是来找茬的,那就是来要东西。念云不动声色,继续同她耍花:“昭训谬赞。念云能力低微,掌了家才知道柴米油盐贵,又不如前人有办法,只好俭省些,幸亏殿下不怪罪。”
牛昭训笑意盈盈:“才听说郡夫人可是五百一十二抬的嫁妆进门,这就开始哭穷,也不怕人笑话了去。你放心,承恩殿都撤了龙涎香,我们这些人岂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我今儿来找你,是为了一点私事。”
念云有些诧异,不知道她同牛昭训有什么私事可言。
牛昭训只是笑着不语,念云会意,打发了丫鬟们出去,只留得茴香一个:“自来都是茴香服侍,是近身的人,昭训有话但说,无妨的。”
牛昭训这才敛容道:“韦贤妃又替舒王殿下寻了好几门亲事,都被殿下回绝了。”
念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自她决定做郭念云,那属于郭木叶的思恋便随着姊姊一同埋葬。即使她暂时尚不爱李淳,可她毕竟已经是李淳的夫人。
她低头沉吟,良久方缓缓抬头道:“舒王对我妹妹一往情深,只可惜,斯人已逝,还望殿下接受事实,另觅良人。”
牛昭训伸手自她的头发里摸出那一枚玉簪,目光犀利,仿佛穿透了她的灵魂,轻启朱唇:“是么”
是么
简单的两个字,便轻易地将她的伪装击碎,溃不成军。
牛昭训朝着身后的丫鬟道:“兰心,舒王怎么样了”
一直默然的丫鬟微微屈身行礼:“殿下大病了一场,如今尚未痊愈。宫里太医院的御医已经去过好几批了,都道是心病,非药石能及。”
她只觉得心惊,她不信牛昭训,但她信兰心,她是知道的,兰心是李谊身边的丫鳜颇受信任。
念云忽然想起来李谊同她说的,他曾有过一次婚约,但那个女子没有选择他,而是义无反顾地与家族断绝关系,进了东宫,于是只好宣称她病殁了。
原来,就是她。
多么可笑,她们应该在舒王府相遇的吧,如今却在是东宫聚首。
念云语气中不无嘲讽:“我以为昭训是一心一意仰慕太子殿下,所以才不惜与家族决裂而踏入东宫的。”
牛昭训道:“我自然是仰慕殿下的,但我同谊自幼相识,他是个磊落的君子。”
念云越发不明白这个女人了。
“如此说来,昭训同舒王,还是青梅竹马。”
牛昭训笑一笑:“青梅竹马说起来,倒也算是。”她似乎看出了念云的疑惑,“我父母去得早,由同族叔伯养大,不过,我一向同家中叔伯们意见有分歧。许下婚事的那一年,我已经十八岁。”
呵,原来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婚事终于蹉跎,被强行许给舒王做继妃。然而寄人篱下的小姑娘终于不肯再做他们的棋子,挣脱束缚,奋力去搏了自己的前程。
如此算来,她同家族断绝关系并不是牺牲,而是她刻意追求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