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卦师?”武帝略微有些惊讶,但齐国并非没有女子占卜,武帝的惊讶也不过是划眉而过。
“她姓程,名一个渲字,是个…盲女。”穆陵低声小心道。
“又是一个盲女。”武帝低低叹息,“眼盲通灵,也许是天意。”
“程渲会龟骨占卜。”穆陵道,“儿臣知道父皇一直忧心有关储君的卦象如何去解,船到桥头自然直,儿臣相信一切都会有解决的法子。”
“如果。”武帝抬起凹目深邃的注视着穆陵,“朕昭告天下立你做太子…你怕不怕自己大祸临头?就像…你的两位兄长那样死于非命?”
穆陵再稳如泰山,听到“太子”二字还是身躯微颤,英俊的面容也有些发白。
穆陵自小对卜卦之说命运之轮并不尽信,他虽是皇子,但童年过的并不快活,宫人势利,萧妃是因德妃有孕才得了恩宠怀上皇嗣,宫人忌惮德妃势大,珠翠宫这对母子见多了冷眼,也得不到武帝的待见,日子并不好过。
都说出身皇家有享之不尽的富贵,个个子嗣都是人中龙凤天生的贵命,可穆陵虽然也是皇子,命运却都不如民间一个寻常少年。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与修儿格外亲近,修儿虽然本事,但眼盲这个缺陷让她在司天监的一众弟子里也像是个局外人,被别人嫉妒也好,蔑视也罢。穆陵知道自己和修儿是一类人,在各自群体里却格格不入的那个。
自小穆陵僵硬的看着父皇和皇亲国戚们痴迷占卜,看着修儿盲了眼睛仍是潜心钻研龟骨之术,他心疼修儿,也暗暗鄙夷这门有些荒谬的古老异术,直到——直到太子毙命,继任太子坠马身亡…一切都依照着鎏龟骨的卦象,毫无偏差。
穆陵不想去信,却又不得不信。
魏少卿去世前曾经对武帝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卦象是由修儿用鎏龟骨卜出,那破解之法也一定在鎏龟骨中,只要时机一到,修儿定是可以参透玄机。
修儿和穆陵说,自己一定会卜出破解的法子,让穆陵高枕无忧的做齐国的储君。
想到修儿,穆陵心口又是一痛。他有些怨恨自己,虽然他不想修儿辛苦占卜,但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渴望着这个破解之法早些卜出。就像他虽然没有催促修儿,但每当修儿点起焚炉,润手抚骨,他内心的渴望就愈加深重。
——“儿臣还有两位兄长…”穆陵稳住声音,“三哥文可纵横朝堂,四哥武可驾驭千军,他们都在儿臣之上…”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武帝苍声乍起。
穆陵虎躯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儿臣…”
武帝逼视着穆陵发白的脸,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那个被自己下密诏杀死的儿子,穆陵的孪生哥哥,是不是和眼前活着的穆陵有一张同样的脸,剑眉星目,挺鼻温唇。武帝发怔的看着穆陵,双面重叠,似乎有另一双眼睛在逼问着他——“父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等你过完今年的生辰,朕就会择一个时机册封你做太子。”武帝心底一声长叹,“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也许是你两位兄长当真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数吧。”
穆陵只是略加思索,就知道了父亲的用意,如父皇所说,自己是皇子中的翘楚,但却又是父皇最不在意的儿子,自己带着蛮夷血统,始终是让他有些厌嫌。父皇重用自己,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本事,希望自己可以解开储君不详之谜,替另外两位哥哥扫平阴霾。眼看过去许久,父皇终于是等不及了,便想出册立自己为太子逼博自己最后一把——穆陵啊穆陵,你身在储君之位,下一个死于非命的也许就是你…父皇这是在逼你。
——“父皇…”穆陵还想坚持着说些什么,却被武帝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朕有些累了。”武帝露出疲态,“你下去吧,朕相信你新挑进司天监的人,一定可以帮到你。”
穆陵嘴唇动了动,朝父亲微微俯首,顺从的退了出去。
岳阳城里
莫牙和程渲一前一后走在岳阳的大街上,莫牙一路都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怎么满街的百姓好像都看着自己,不对,是看着自己和程渲,有人咋舌,有人窃语,有人赞叹…
莫牙回头看了眼一脸淡然的程渲,瞎子有一点是好,不管旁人怎么看,瞎子都是毫无知觉,坦坦荡荡的做着自己漠视天下。
长街尽头,停着两顶荡着红须子的撵轿,锦衣唐晓挺立在撵轿前,唇角含笑注视着莫牙和程渲,他的脸廓像是被锋利的刀子雕琢,在满街岳阳百姓里显得无比出众,他的手随意的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莫牙看见了他虎口粗厚的茧子,唐晓一定是使剑的高手,这样的茧子,也许咿呀学语时就握起了木剑。
——虽然是个瘸子,可腿脚倒是极快,办事利落难怪得了贤王的器重。
莫牙看了眼自己垂荡的双手,白细修长,骨节分明,手心纹路清晰,一览无遗。老爹和自己说过:医者使针,差之毫厘,生死相隔。针灸的手必须好好爱惜,连最小的伤口都不可以有。
唐晓的手像是饱经沧桑,莫牙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稚嫩,他们年龄相仿,却好像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