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立刻登上这辆吉普,发动了车子。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姚兰低着头坐了上来。
被风雪扫荡过的街道,难觅行人的踪迹。偶有一个人,也是抄着手,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吉普车里,李春秋边开车边搜索着外面的街道。
姚兰的眼神直直的,高度紧张的情绪让她陷入了闭目塞听的状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种天气,人会冻透的,会冻死的。”说着,一行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淌了出来,“早知道这样,我就给他穿上那件厚棉袄了,他每天都穿那个,就今天没穿。早晨,我怕他迟到,穿上棉袄才让他吃饭,一个劲儿地催他,催急了,小米粥就洒在袖子上了。我怕出去冻成坨子,就给他换了件薄的。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有太阳,谁知道一过中午就阴天了,还起了风……”
姚兰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李春秋的心上。为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不知是冷风吹打还是情绪所致,姚兰哽咽道:“春秋,我怕,我怕孩子再也找不回来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李唐要是真找不回来,我得死在这儿……”
“死”,听到这个字眼,心急如焚的李春秋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拳砸到方向盘上。
“咣!”
姚兰吓了一跳,她转头看了看李春秋,一下子愣住了。丈夫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震怒之下的一拳,想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腰间掉出一把尖刀都没注意到。
方黎鼻青脸肿地走在医院的楼道里,几个护士互相交换着眼色,却没一个人敢走上前去问。
小孙抱着一摞病历走出护士站,见到这副模样的方黎也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黎冷笑着:“不知道吗,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医生办公室,“啪”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小孙被震得一哆嗦。待她送病历本回来,一路上的议论纷纷,已经让她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她略想了一下,还是端着一个装满棉球、纱布和药品的搪瓷盘,敲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方黎闭着眼靠着椅背,两条腿交叉地搭在办公桌上。小孙用镊子夹着棉球,蘸着消毒酒精和药水,在他脸上的青肿处慢慢擦拭着。尽管动作已经非常小心,可方黎脸上的伤口太多,一个没注意就引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一会儿,方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继续给他擦伤口的小孙,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小孙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方黎只觉得眼前小孙的手指闪来闪去,他一把抓住小孙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的一枚戒指,若有所思地说:“第一次看你戴戒指啊。”
小孙有些脸红,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妈给你买的?”
“他妈给我买的。早就买了,一直没戴。”
方黎有点儿不明白了,问道:“昨天你不是还约我去看电影吗?”
小孙顿了顿,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姚兰姐说得对,女人这辈子得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她是为我好,就算我知道你们的事,我也不恨她。”说着,她把手抽了回来,“消过毒了,忍着点儿,我再给你上点儿消肿药。”
小孙手指上的戒指再次在方黎的眼前晃来晃去,这让他怎么都觉得这一幕仿佛刚刚发生过。刚刚,在汇丰银行的警卫室里,李春秋的手也曾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上面也有一枚戒指。
想到此,方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戒指!”他转头问小孙,“你还记得那个叫尹秋萍的女人吗?”
小孙点点头。
“她吐出来的那枚戒指在哪儿?”
“公安局的人说那是证物,带走了。”
方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猛地冲出了办公室。
二路公共汽车的末班车,顶着风雪到达了终点站警察街。车厢里没有暖气,穿得像狗熊一样的司机懒散地招呼着:“终点站到了,所有人下车啊。”
零星几个乘客陆续地下了车。司机一边给自己的手掌里哈着气,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身向车厢里望去,空荡荡的车厢一览无余。
司机熄了火,拔了钥匙,跳下车去。“砰”的一声,车门从外面锁死了。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更是一片黑暗。任谁都很难发现,末尾的双人座上躺着一个小孩——睡得正香的李唐,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车外寒风呼啸的声音。
直到车厢内最后一丝余温散尽,李唐才打了个哆嗦,从梦中醒来。他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发现车早已经停下了。车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寒冷和黑暗,让李唐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边抽泣,一边在车厢里四处摸索着寻找出口。可任他怎么使劲,那些冰冷的门窗就是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手指几乎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李唐突然摸到了一个握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握柄向上一扳。只听“嗵”的一声,仪表盘上的灯亮了。
李唐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坐丁战国的吉普车时,自己最喜欢让丁叔叔按喇叭,觉得那样简直是威风八面。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驾驶员的座位,使劲按住方向盘中间的喇叭。
寂静的夜里,这辆亮着车灯的公共汽车忽然笛声大作。
李春秋和姚兰赶到警察街公交站的时候,丁战国正把自己的大衣披到李唐身上。车子刚一停下,夫妻二人便一起冲了下来。姚兰一把抱住李唐,放声大哭,满怀恐惧和委屈的李唐一见到妈妈,也号啕大哭起来。
在母子二人身后,李春秋抬起双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李唐的后背,以及姚兰身体的一部分。
回家的路上,李春秋开着车,副驾驶位上的姚兰紧紧地抱着李唐。母子的脸上都挂着泪痕,姚兰嘴里却还说着气急的反话:“再跑,跑啊,再也别回来,把我急死。怎么不跑了,你为什么要跑啊?”
李唐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爸爸不要我们了。”
李春秋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姚兰却抢着说道:“一天到晚瞎琢磨,爸爸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
李唐听着这话,哭得越来越厉害:“上个星期,爸爸接我放学,让我撒谎请假,要带我出差,不带你——”
儿子的话令姚兰一愣,她诧异地望向李春秋。只见丈夫目视前方,片刻后,轻轻说了一句:“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