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心里头的这些话,都是该烂在肚子里的,可今夜倒是和你说到这了,就没由来地想和你说下去。”苏岚叹了口气,“我活在这个世界十多年了,倒是头一回如此清晰的想起原来的那个世界。
“我总觉着,我们既然能来到这个从不曾知晓的时代,或许意味着真有平行时空。
也就意味着,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之后,也一定还有着其他的“后人”。他们也必然会有着自己的历史。”苏岚说完这话,便也低头啜饮杯中之酒,瞧也不瞧对面的温煦,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
“我偶尔会想,像是我所扮演的这个名叫苏岚的人,或是我身边的那些人,与我谈天说地的皇帝,或是与我彻夜把盏的臣子,会不会被写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呢。
而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的本来面目又该是如何呢?”
“没有人能给我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对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的价值。但他或许能带给我安慰,让我知道,我是曾确确实实地活过,走过一遭。我的存在是再真实不过的。”苏岚说完这一大段话,才顿了顿,脸上那无端感慨的神色,尽皆收敛起来,又是那个俯视着所有人的高高在上的苏岚,“我倒是失态了,竟然一下子和你说了说了这么多话。”
“你为何要想这么多,我只把这一世当做是我做的一个梦。你不是喜欢这的那个临川四梦吗,你瞧,这个时空也有这个故事。或许写这个的那个人啊,与我这个碧山书翁一样,是个穿越者,又或许,这个时空本来就有个汤显祖。又或许,这两个不同姓名的人,就是这无数个平行时空之间的一条连线,将这些世界串联。
可我们不需要知道,也没有可能知道了。”这是苏岚认识温煦这几个月间,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出现如此的神色,肃宁之中,又怀有温柔。
“我特地查过史料的,这个临川先生,他不叫汤显祖,他叫于临川。一生穷困潦倒,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留在世上的只有这本《临川集》,可刊印量也极少。到了后来,现在的燕国皇后,甚爱此书,于是,他才闻名于世,可惜晚了快七十年,他连骨头都烂透了。”苏岚倒是低声一笑,讲起这个于临川来。
?“可不管他叫不叫汤显祖,可但太守一梦南柯的故事,仍旧是那样的。”温煦倒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为何不把眼前的金銮殿,就当做是南柯梦里的金銮呢。这样你便能殿上醉酒,走马风流啊。这一世你我的人生都是偷来的,不知何时结束,但这是宿命,也是天赐的。既然是梦,那你就放肆地活。”
“苏岚啊,你拥有着让人羡慕的一切,这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你可以在这里纵情肆意,于是哪怕有一日梦醒,你也赚到了。”温煦一边说话,一边拍了拍苏岚的肩膀,“你一个带兵打仗的,怎么这么瘦?难道苏府都不给你饱饭吃?我记着你们吃的挺奢侈的呀。”
“我天生身体不好,后头怎么吃都吃不胖。”苏岚只是轻柔一笑,肩膀却不知怎的使了一下力,倒是轻而易举地便叫温煦脱了手,“至于打仗吗,我再瘦弱,也是活阎王。”
*
从明月楼回来,已是深夜。高州街头,虽没有宵禁,却也没了人。苏岚的马车,在街上行过,正巡逻经过的士兵,正欲上前问话,却瞧见了,那挂在马车四角上,刻着飞鸾纹的琉璃宫灯。
这一队士兵,登时便驻足原地,躬身向苏岚的车架行礼,齐刷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参见苏将军!”
“夜深了,莫扰了旁人好梦。”喝的微醺的苏岚,倒是笑着挑起了马车的纱帘,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这幽深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撩人。她一动作,车内那馥郁的酡颜酒的气味,便飘散开来,将这初夏的夜里,也染得似是旖旎。
这一队士兵中,打头那人,瞧着倒是个百夫长的服色,颇有些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将军,这么晚了,您走夜路不安全,我们送您吧。”
“不必了。”苏岚倒是笑着摇了摇头,“高州城要是安稳,我就自然安稳。若是你们送我回去这一时,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的安稳也就不安稳了。”
被苏岚这话一绕,那百夫长倒是愣愣说不出一个字来,就看着苏岚垂下马车帘子,那风灯明明灭灭,微淡的酒香之中,那人竟已经走远。
“方才那个真是西北将军苏岚吗?”那百夫长这才回过神来,问着自己的同伴,“都说苏将军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何止是美啊,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的同伴也皆是怔愣着,似乎还沉浸在那个苏岚偶然编织出的梦境当中。
马车停在苏府的门口,郦远沉默着,搀扶微醺的苏岚走下马车。整个苏府,灯火昏黄,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这白日里的壮阔宅邸,在这夜晚的暗淡之中,也显出温柔的影子来。
“方才,遇上那一队人,我倒是忽而有了真实的感觉,就像是脚踏实地地踩在这片土地上一样。”苏岚由着郦远搀扶着她的手臂,唇边挂着的微笑,竟让郦远恍惚想起,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否则,我还真是不明白,我的爱恨,我的喜悲,又是为何而存在的。”
“您喝醉了。”郦远叹了口气,在她左脚绊上右脚的时候,连忙扯了她一下,“我一会就给您弄醒酒汤去。您啊,这般不爱惜自己,怎么就喝了这么多。”
“我没喝多少。”苏岚摇了摇头,一双凤眼此时却是雾蒙蒙湿漉漉的,“有分寸的。”
“李由的信,你处理了吧。”苏岚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却是抬头问向郦远。
“您的回信,我今早亲自叫人送回去了,绝不会有问题的。”郦远点了点头,虽然心知此时或许不是和苏岚谈论此事的好时机,却仍是问道,“只是,您当真相信他。”
“为什么不信。”苏岚却是忽的一笑,看向郦远的眼睛也十分生动,“李由或许不会只招呼了我一人,但能与他各取所需,相得益彰的,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郦远看着苏岚虽是凤眼微眯,可语气仍是不疾不徐的,便知道,她此时无论如何都是头脑清明的。
“可是,明明李家已经男丁三代不许入仕了,属下愚钝,实在瞧不出这个局面之下,他家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二百年的世家,树大根深,更是如此。”苏岚笑着摇了摇头,“贤皇后能给李家三十年的荣耀,那有没有男人入仕其实根本不重要。国舅爷只要姐姐得宠,就算是个白丁,也没人敢小视。”
“李由谋得是?”郦远这才瞪大了眼睛,看向苏岚,脸上写的都是不可置信。
“所以,他才会动用在陇西的势力,来帮我们啊。我不喜欢李江沅,不想他势力扩张威胁清原,而李由,不想李江沅和王钰的谋算成真。我俩就算是目的不一样,可所求,却是全无差别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