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团长们也都是聪明人,看到此情形,又见上面的两位首长放权让自己提出下一步计划,心里猜到彭总可能与刘师长邓政委有不一样的想法。但到底是彭总要打援军呢还是刘师长要打援军?这从两人的表情上看不大出来。
打了胜仗要乘胜追击再打一个胜仗的想法,符合彭总的性格,但也不能说这个想法就不符合刘师长的性格,这位打了20多年仗的老将一样威名赫赫,勇猛顽强,不畏强敌。真是不好猜两位首长的想法,众团长放下这种心思,开始专心致志考虑自己的方案。
团长们自身也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又过了10分钟,结束了垴顶指挥作战的772团郭团长也下来参与到研讨中。
25团与38团属于山西新军决死一纵队的,是薄政委的部下(薄任纵队司令员兼太岳军区政委),此次围攻关家垴之前,正巧在附近,被彭总要来参战。两个团大部分战士是学生兵,在百团大战的战火中经历了严峻的考验,两个月来先后战死500多人,负伤1000多人,其中25团政委也战死疆场,部队已经到了非休整不可的边缘。两个团长不同意再打下去。
25团苏团长首先发言,苏团长不苟言笑,严肃着一张脸先瞧了一圈,然后扬了一下手中的小本子,咳嗽了一声才开口,“众位首长,既然今天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神仙会,那我就开个头炮,我认为,关家垴战斗虽然赢了,全歼了冈崎支队但我们自身伤亡也十分巨大,剩余弹药数量也不多,不容乐观。老总刚才也说了,武乡那边来的援军足有1500人,鬼子装备精良弹药充足,勇于冲锋冷兵器搏杀,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优势,在这方面我们恰恰处于劣势。如果大家还没有忘记的话,那么就应该记得一个月前,我们攻打管头,本来是围攻战,最后根据情况打成了在红崖头的打援战,那场战斗,敌人援军仅仅600多人,我们是6个团一万多人,最后结果是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吧?而这次仅这一路敌军就有1500人,很难对付,极有可能打成烂仗消耗仗,所以我和李团长建议部队暂避敌人风头,休整。”
这些团长里面有好几个参加了那场战斗,心里自然清楚。那次也是包住了600多鬼子,将鬼子压缩至几个低矮的山头,25团5次冲进核心阵地,5次被打了出来。772这个老红军团经10次冲锋才拿下两个山头,但随即弹药不济守不住战果被鬼子反冲锋打了出来。第二天,鬼子数路援军又至,我军只好撤围,没有达成战斗目标。彭总听到这个消息,气的砸了桌子。红崖头战斗没打好也是促使彭总亲自督战关家垴战斗的一个原因。
“嗨!那次不是因为鬼子飞机猖狂嘛,比今天关家垴上的都多,所以我们才吃了亏的嘛!现在我们不是能打飞机了嘛”有人不同意苏团长的“胆小”,发言反驳。
苏团长立刻盯住了反驳他的话的老兄,这是一个副团长,“你能保证明天我们再打援的时候,鬼子飞机不来吗?你能保证我们还能打掉飞机吗?我刚才问了一下,打飞机的战士说了,如果鬼子飞机飞得高,他也没办法打下来。”
马迁安不知道红崖头打援战,见两人频频提到那场战斗,不禁低声询问旁边的贾永根。贾永根简单扼要的描述了那场战斗,没有多谈,但马迁安也听懂了,那是一场没有打胜的战斗。
副团长不肯认输,接着反驳道:“红崖头战斗失利,那是因为你们团的战士不敢拼刺刀,学生兵一打硬仗就抓瞎,你们25团冲进去了,咋一会儿工夫就被打出来了?还不是被刺刀吓住了?要是我们团打主攻,那就不一样了。”
“砰!”苏团长忍无可忍,“胡说,谁说我们不敢拼刺刀?今天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团的战士上了垴顶,各个敢于刺刀见红!”
苏团长眼眶都红了,战士们舍死忘生为了什么,他不能允许有人说他们。他的眼前浮现出他年轻的战友,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的鲜血深深地渗入黄土地,犹如绚丽的山花与祖国山河永存。万千感慨在他的心中撞击,他们当学生时,祖国、民族、决一死战,还只是壮怀激烈的口号,或幻想中的悲壮和荣誉。而对于经历了恶仗的军人,这些名词就不再抽象朦胧了,一切都浓缩成血淋淋的现实。
苏团长一字一顿地说着:“我的兵是学生兵这不假,他们刚参军时是壮怀激烈的这不假,刚上战场时害怕犹豫,战斗意志没有野兽般的鬼子野蛮这也是事实,但是这不能够成为诋毁我们战士不勇敢的理由,他们最终会突破自己的胆怯,今天的表现不就说明了吗?他们的战斗一次比一次打得好,他们一次比一次勇敢,我们都知道这有多么难能可贵。”
苏团长很有文采,他接着说:“我们都知道,在激战中,生的渴求和死的威胁无时不在猛烈碰撞,战争使一切变得直截了当,人类诸多复杂的感情,只剩下以命相许的爱和不共戴天的恨。在弹雨如蝗、刀光血影的厮杀中,我们应该允许他们出现瞬间的踌躇犹豫。但今天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25团已经打出来了,他们再不会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如若不信,我们两个团明天可以比一比,看谁更好汉!”
苏团长竟然被刺激的由反对打援变成了支持打援,这群血性汉子受不得刺激。
马迁安犯愁的低下头,以手触额,假寐。
郑团长瞪了一眼发言的副团长,坚决的站在了苏团长那边,“不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我今天看到了,25团38团的战士是好样的,他们今天很勇猛,没有后退,他们成熟了,打出来了!”
欧致富是坚持打的人之一,他站起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同志们,刚才苏团长说得有道理,25团38团这两个月来伤亡确实很大,加上今天的损失,这两个团已经减员大半,由大团变成了小团,应该给这两个团多留一点种子,所以苏团长这么说没什么错,我建议这两个团可以先行休整,由我们其余部队接着打武乡来的敌人。”
欧致富话音落下,其余的人也各抒己见,逐渐的同意打的人越来越多,占了上风。
“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打,我也同意。”自认为被瞧低了的苏团长也不甘示弱,“违心”的表了态。
刘师长见事态偏离了自己的设想,心头着急。如果此时彭总搞一个**投票,一人一票的话,最后肯定是打。时机不对啊,不能刚打了一个胜仗就头脑发热马上打一个败仗,这不利于消化战果,不利于各项工作的开展。刘师长自我判断的结果是,以此疲惫的武器与弹药不足的部队再打一场硬碰硬的恶仗的话,部队会元气大伤,长时间难以恢复,战斗骨干打光了的话,这支部队就崩溃了。
刘师长一急,悄悄拉住左副参谋长,忽然用俄语交谈,他们两人都是sl伏龙芝军事大学毕业的,自然通晓俄语。马迁安听到俄语,神情猛然一怔,竖起耳朵偷偷的听两个人谈话。
“左quan,你也同意打么?”见左副参谋长很为难的样子,刘师长继续劝阻,“你看到了,部队有多么疲劳,伤亡有多么大,好不容易打了一场大的胜仗,还没有利用这个有利信息坚强民众的信心,没有趁势扩大队伍,提高战士素质,就急匆匆决定要打下一场,你知道吗?武乡来的鬼子实力要比冈崎支队强2倍,一旦仗打烂了,后果不可估量,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就是老彭也负不起,毛zd同志不是说了嘛,战争是长期的,不要为了一城一池的争夺而去打赔本的仗,打消耗仗,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发动民众,不断充实自己的力量,而日本是个小国,他拖不起,我们只需拖他,将他拖到虚弱,等我们强大起来后,就会像摧枯拉朽一般将他们消灭光,是不是呢?我们壮大的资本就是我们现存的这些骨干,如果骨干拼光了,你让我们拿什么做基础去壮大呢?你快去劝劝。”
邓政委与陈旅长也是有短暂在sl工作学习的经历,两人俄语虽不好,但还是能听懂一些词汇,两人也都竖起耳朵费力的辩解着刘师长的话。
彭总眼光一扫,诧异的看到了这一幕,邓政委与陈旅长眼光闪动,显然是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而那个马迁安呢,看样子也听懂了,不再装作打瞌睡了,耳朵支得老高,这小子在刚才郑团长问他意见时,左躲右闪不肯表态,现在忽然精神了?
这什么事儿嘛?欺负我这土包子听不懂洋文,他们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阴谋”。
“左quan,左quan,你出来一下,我们谈谈。”彭总眼珠一转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
两人联袂走出指挥部,将一群不明所以的团长扔在当场,只有明白事情真相的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刘师长特意瞧了一眼听的入神的马迁安,微微一笑。
10分钟后,面色平静的彭总和左副参谋长一前一后回到了屋中。彭总回到桌边,用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毛,先看了一眼刘师长,露出一丝苦笑,看一下自己的怀表,然后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边,开口道:“同志们,我实话说了吧,是我想再打一仗,将武乡来的敌人援军吃掉,刘师长和邓政委不同意,他们不让我下命令,我呢,今天脾气发的太多了,也就不想再发脾气,所以让你们自由探讨下一步行动,现在看来,意见分歧得很严重,像苏团长和李团长贾团长本意是不想打的,经不住你们挤兑才同意的,我没说错吧?”
彭总顿了一下,看着刘师长接着说,“刚才你们左副参谋长和我聊了一下,说了一下他们的理由,这个理由也不能说没道理,现在两种意见都出来了,代表着两种意见的人数要是加上你们师长政委和旅长,现在也差不多了。今天既然是个**会,我就不下命令了,但是让我放过武乡的敌人,我这心里实有不甘,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彻底解决今天的决议。”
彭总话音刚落,眼神就向马迁安身上瞟了过来。马迁安心里一动,立刻调动全身神经紧张的看着彭总。
“我说的这个办法”彭总一指马迁安,“就要落在他的身上喽,他说打就打,他说不打就不打,怎么样啊?”彭总聪明的一脚将球踢给了马迁安。
马迁安立刻成了众矢之的,迟疑着站了起来,带着一些不确定。彭总这招实在是出乎大家意料,一群团长不服气的看着马迁安,认为这个年轻的抗联支队长没有权利决定这件事。
彭总看出来大家的怀疑目光,拍了拍手道:“你们不要那样看着他,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两个月前,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小将,率领着他那个不足千人的支队,愣是一口吞掉了800多关东军,自己伤亡不到300,你们服气不服气?让他来发表一下见解,我看够格!”
啊?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团长们都惊奇的吸了一口凉气,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