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均没像她这么下定论,而是若无其事地问:“你们是怎么分析的?”
让民警先发言是“801”的惯例,李思进第一个起身道:“验尸报告显示,两个被害人死亡时间应该在发现前20天左右,集装箱内的血迹基本上能够证实这一点。换言之。他们应该是在集装箱进入码头前后遇害的。
杀人需要动机,把尸体塞进集装箱同样需要动机,所以我们认为这应该与海关人员无关。且不说他们不太可能知法犯法,就算真是海关人员干的。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抛尸。因为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过一年。”
夏莫青沉吟道:“里面有尸体,货物被污染。国外客户拒收,集装箱会被运回来。如果目的地是发达国家。必然会造成一系列不良影响。为什么抛尸,就是不想被查。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上面肯定会要求彻查。”
韩均点头道:“有点道理,继续分析。”
“是!”
李思进整理了下思路,接着分析道:“两个被害人的衣物很普通,尤其一个被害人所穿的鞋,底都快磨破了。遇害前经济状态应该不是很好,可以判定他们不太可能与走私有关。”
“两个被害人年龄大概多大?”
“尸体高度腐败,只能推测其年龄在20到35岁之间。”
李思进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没身份证,没钱包,又出现在海关监管码头的集装箱里,我们认为可能与偷渡有关。之前有过类似案例,只不过人是被闷死或饿死的,不是被打死的。”
不是什么有钱人,没钱包,没身份证,没手机,想想确实像偷渡客。
就在肖晨雨认为这个推测比较靠谱之时,韩均低声道:“偷渡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虽然没偷渡过,但见过成千上万个偷渡客。要是20年前,确实有这种可能,但现在不是20年前,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张祥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与时俱进啊!”
韩均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改革开放几十年,偷渡方式是更新换代、日新月异、紧跟时代潮流。最早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一艘小货轮飘洋过海去美国西海岸,在洛杉矶外面的公海把人扔下海,自己看本事能游上去就可以了。
有时候那些跑远洋运输的,也顺带做一些运人的生意,把人塞在集装箱或甲板夹层,也是放在公海赶人下海,然后看着壮观的游泳队伍朝着海岸直扑过去。
有时候蛇头很好心,毕竟关系到日后收入来源。把人放下去之前,会先用卫星电话打给美国移民局。上岸之后有被子、有毯子、有暖炉、有食物、有医生,有时候甚至会出动军舰和直升机救人,人道主义关怀还是比较浓的。”
从来没见过偷渡,张祥禁不住笑问道:“这么简单?”
全是为了生活,至少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韩均在纽约唐人街呆那么多年,两眼一睁看到的几乎都是偷渡客,发达之前接得几乎都是偷渡客的业务,对偷渡没任何歧视,甚至很佩服他们的勇气。
一脸严肃地说:“不简单!一来游泳是体力活、技术活,一旦遇到腿抽筋什么的。就永远上不了岸。二来海里有鲨鱼,体力好、技术好一样很危险。尽管这种方式实在是有点靠天吃饭的感觉。但依然抵挡不了闽省沿海乡民的热情。
所以20年前,不论是洛杉矶、旧金山、纽约还是迈阿密。连夏威夷、处女岛都有我们同胞劈波斩浪的身影。老一辈真很厉害,也是没办法。现在条件好了,极少有人再冒这个险。”
在美国生活十几年,持美国绿卡,肯定同情那些人。
肖晨雨没对他的立场感到特别意外,忍不住问:“韩教授,现在是怎么偷渡的?”
韩教授对这些太熟悉不过了,眉飞色舞地笑道:“现在的偷渡,按照客户的说法就像旅游一样快活。经常是全世界大漫游。出发地通常都是bj、sh或香港,新马泰肯定要走一趟的,法国巴黎、荷兰阿姆斯特丹是重要中转站。
有些路线比较特异,可以体验非洲风情。比如从莫桑比克、津巴布韦、南非中转,但最后还是要绕道巴黎。走日韩最快,如果从bj直飞墨西哥那最省事,最快的我见过3天就到美国的。
一般来说离开巴黎或阿姆斯特丹之后,进入中美洲的第一站都是古巴。然后什么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巴拿马之类的经常转来转去。有的转好几圈没找到合适通道只能往回返。有的为等机会找线路,在宾馆或民房一住大半年。”
江慧如被搞得啼笑皆非,放下笔笑问道:“这么夸张?”
“有蛇头,他们只是听安排。蛇头在每个国家都有设点。到处有人接应,很多地方有合作的宾馆或当地居民的房子,交通设施也一应俱全。什么旅游大巴。欧洲之星年票,越野车等等等等。
很多还创造性的改装过。下面有夹层可以藏人,反正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像巴黎这样的重要中转站。基本上会有好几个窝点,相当于根据地、大本营了,反正往唐人街一钻就找不到人了。”
想起在美国的经历,韩大教授越说越来劲儿。
“虽然有蛇头安排,不用担心语言不通,但成本非常高。我刚去美国时听到5万美元的偷渡费,吓得合不拢嘴。现在考虑到人民币升值的原因,已经涨到了8至10万美元了。你们别以为闽省人家家户户都是百万富翁,而是那边乡里乡亲的关系特别铁。
而且美国的闽省人实力很强,老家如果有一个人出去,绝对不像那些留学的在美国没熟人、没亲戚,他们基本上都是叔叔阿姨表哥婶婶舅舅在美国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主儿。
在纽约,其他省份的同乡会是按照省来算,闽省的同乡会是按照村来算的,什么凤窝村同乡会、鹤上村同乡会,至少有上百个;还有按学校来算的,什么常乐二中之类的,精细化到不可理喻的程度。所以有人要去美国,在那边的亲戚朋友都会凑份子钱,当然是有借有还的。”
韩大教授喝了一小口水,继续说道:“也有蛇头提供分期付款的高利贷,具体多高就不知道了。反正人到之后马上坐去外州的大巴,去事先联系好的中餐馆打工。
蛇头都是有关系网的,每个月直接扣一部分工资还债,剩下一点给自己。在餐馆打工比《北京人在纽约》里面描述的辛苦多了,一天干12个小时以上,一周6天这还是纽约花花世界的待遇,要是在外州那些穷乡僻壤,恐怕连一天都休息不上。
经常有人干疯干痴呆的,毕竟在那里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交流困难,连电视报纸都是英文的,基本上没法交流。每天除了炉头就是枕头,生活单调的要死,还债压力又大,想不疯都难。”
夏莫青好奇地问:“有没有逃跑不还债的?”
“我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基本上不会有这种情况。以为蛇头在闽省有不法团伙,你跑了无债一身轻,家里老婆孩子老爹老妈可就危险了。曾经有一个30多岁的人,到美国没两天就被抓了,很快就进入递解程序,一分钱没还就要被遣返回国。
到常乐机场想着以后估计也是给家里惹祸的命。一下没想通就在机场厕所上吊了。这样悲剧不少见,反正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运气不好怨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