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帝之所以要打压袁长卿,不仅仅是因为听了后宫里吹来的耳边风,也因为皇帝知道,袁长卿如今正为太子所用。昌元帝自己无能,却很是忌惮着他那个受先帝看重的能干儿子,因此,便是没有后宫,他也不会去扶植袁长卿的。
只是,皇帝没想到的是,那洪大人竟梗着脖子跟他倔了起来。他一时气极任性退朝,不想又把太后给引了来……虽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昌元帝不待见太子,但他却不敢当着他亲娘的面表露出自己的半点心思,只好就着太后的坡下了驴,违心地点了袁长卿做探花。
至于状元,因为被袁长卿的事闹得头痛,皇帝就有点破罐子破摔地随手点了那个名字排在袁长卿后面的人。
皇帝的想法有点小幼稚,觉得点了排在袁长卿之后的人做状元,对于袁长卿来说也是一种羞辱。他却是不知道,他这无心一点,竟点了个比袁长卿这多少带着点自我功利的“太-子党”,更加纯粹、更加铁杆的“太-子党”——林如亭。
林如亭是林二先生的长子,幼年时一直随父亲在京城读书。袁长卿拜在林二先生门下后,他因着袁长卿的关系而认识了太子。比起袁长卿和周崇,林如亭和太子的年纪更为接近,因此二人相交也更为契合。便是后来家里安排林如亭回梅山书院读书,他和太子之间的书信往来也从不曾断过。而也正是因为他常年不在京城,京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更少有人知道他和太子之间的交情。
虽然珊娘觉得他只得个探花有点委屈,袁长卿自个儿倒是挺满意这个名次的。之前他就算计着,皇帝把他一撸到底的可能性不大,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刷到三甲去,如今能得个探花,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了。
而且,比起万众瞩目的状元郎,袁长卿倒觉得这第三名的探花正正好,不高不低,可以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仕途名声,却也不至于叫他在人前太过于显眼——袁长卿对自己一向有着很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精于谋算,擅长背后策划,却并不擅长面对人群,而林如亭则正好跟他相反,温文儒雅的他八面玲珑,几乎没有他搞不定的人。甚至是昌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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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传胪的第二天,便是万众瞩目的琼林宴了,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去了宫里领宴——当然,这“琼林宴”只是民间俗称,于官府的说法,则叫“恩荣宴”。
那袁长卿是探花,第三名,按规矩自然是要坐在上首第三席的,离昌元帝和陪宴的太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很近。
昌元帝在袁长卿的身上吃了个闷亏,对他自是没个好脸色,可今儿这是“恩荣宴”,体现着皇家的恩宠,他再怎么是个糊涂皇帝,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倒不好当众给袁长卿难看,便扭过头去,一味只和他钦点的状元郎林如亭说着话。说话间,问及到状元郎林如亭的身世来历时,皇帝忽地不吱声儿了。
却原来,在皇帝心里,林如亭的父亲林二先生可一点儿都不比袁长卿更讨人欢喜。林二先生虽然从未入过仕,却因他才学出众而被世人公认为是大儒。这位大儒和大周其他的大儒一样,都有个爱“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毛病。偏当今这位又不是个贤明的君主,可以让人置喙之处简直不胜枚举。皇帝那里每做一件错事,林二先生就和其他大儒们一唱一和地撰写文章抨击时政,屡屡叫皇帝失了颜面,偏又拿他无可奈何——那杏林书院虽是皇家书院,当年世祖皇帝却有遗命,禁止皇家插手书院事务,且还特特在书院门前勒石为记。叫他想找着借口把林二先生踢出京城都不成。
所以说,这位昌元帝真是个无能之人,他恼林二先生多年都一直无计可施,谁知那才刚刚成年的四皇子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替他办到了几十年没能办到的事。四皇子用渗透的方式,渐渐掌控了近百年来一直保持着独立姿态的杏林书院后,便揣摩着圣意,将林二先生排挤出了杏林书院。只是,杏林书院能以独立姿态在京城屹立百年,却也不是谁说拿下就能拿下的。都说“文人气节”,文人虽然提不动刀,拿不稳枪,却是全天上下最不容易低头服软之人。四皇子可以得势一时,终究难以嚣张一世,不过才两年时间,书院里的先生和学子们便在太子暗地里的相助下,把四皇子的势力驱逐了出去。于是,两年后,林二先生带着他那本尚未完成的《地舆志》,重又入了杏林书院执教……
虽说皇帝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谈吐文雅的青年是他所忌惮的太子的铁杆党徒,但只冲着他是林二先生的儿子,皇帝就后悔得恨不能立时收回他的金口玉言。
而林如亭看着和袁长卿似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其实就心眼儿来说,他一点儿都不比袁长卿差。且他打小就帮着祖父伯父管着书院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最是擅于揣摩人心,见昌元帝突然改了态度,他便知道,十有八-九是为了他的父亲。他只作不知情的模样,处处顺着昌元帝的意思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偏那话又叫人听了极舒服,等琼林宴上酒过三巡时,昌元帝早忘了林如亭是林仲海之子了,直觉得自己那神来一笔,果然给大周挑了个栋梁之材。于是,当场下令,叫林如亭入内书房行走。
而,和得了皇帝青眼的状元郎相比,袁长卿这个探花郎则立时就成了一道背影——也是,虽然皇帝受他亲娘的挟制,不得不违心给了袁大一个他不想给的出身,可怎么说人家都是顶级*oss,便是明着不好把袁长卿怎样,暗地底给他穿个小鞋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容易哟!
于是,虽然袁大探花和状元榜眼一样,依惯例被皇帝赐予进士及第的出身,且也被授予了翰林编修之职,可同样是入翰林院,林如亭一入仕途就能出入皇帝的书房,袁长卿却得了个修书的差事——不是修史书的那种修书,而是修补藏书的那种真正的修书!
以后世的话来说,其实他就是个图书管理员……当然,这是琼林宴过后,袁长卿要面临的现实。此时则还在琼林宴上。
袁长卿的座位靠着皇帝,叫昌元帝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一看到他,就叫昌元帝想起前两天的憋屈来,于是越看他心里火越大,偏还当众发作不得,便想着主意刁难起袁长卿来。对他皮笑肉不笑道:“难怪连太后都说爱卿天生是个探花郎的胚子。这相貌,便是在唐朝,也妥妥的是个‘探花使’。如今正是春光最好之时,加上卿这等人品相貌,倒叫朕来了兴致,索性就委你做个‘探花使’,去御花园里挑一朵天下最美的花来。你若找到了,朕自然有赏,若找不到,或者找来的花不是天下最美的花,可别怪朕罚你。”
昌元帝点状元那天发生的事,外人自是不知内情,宴上新晋的进士们听皇帝这么说,都只当皇帝是突然来了兴致,便纷纷起身拍着马屁,附和说这个点子雅致,倒逗得昌元帝一阵开心——他们哪里知道昌元帝这是在给袁长卿挖坑,只当便是罚,也不过是罚酒罚诗罚文章而已,哪里知道袁长卿所面临的危险。
他们不知道,太子、四皇子,还有五皇子却是早知道袁长卿这探花郎是怎么来的。于是,三双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眼,全都看向袁长卿。
只见袁长卿从容起身,也不找借口推辞,只向着皇帝道了声“领旨”,转身便出了大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四皇子回头对皇帝笑道:“父皇休要说我挑剔,所谓众口难调,他觉得美的,我可未必就觉得美。”
那些原正笑着的新晋进士们听了,顿时愣了愣,心头忽地有种不好的感觉,便悄悄看向上首的昌元帝。
昌元帝笑道:“找不到也没什么,不过是受罚而已。”
——果然,纯粹就是想找理由罚一罚袁长卿的。那些机灵的人立时听明白了昌元帝的话外音,心里顿时调整了对袁长卿的态度。
而在昌元帝和众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林如亭则和太子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二人脸色不禁一阵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