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岳歪在靠背上:“看你也不行?”
露生也不知怎样是好,拿枕头捶在他脸上:“不许看。”
求岳在枕头下面闷笑:“茶壶弄潮枕头了。”
两人笑着坐起来,把枕头晾在旁边,露生道:“不说这个,你今天去厂里,看得怎么样?”
这话戳中了金总的心事,茶也没心思喝了,他把茶壶向露生手里递过去:“比想象中还操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得救,各种意义上的有好有坏吧。”
下午姚斌陪他在厂里走了一圈:“我听说您病了,还亲自去南京看望过,只是太爷说您身体很差,不能会客,所以没有见上面。”傻了的传闻,姚斌自然也知道,不敢当面提,含糊客气地说:“厂子您过去也来看过,不过从前是没有怎么细看,这么些年也都还是这样。”
金总觉得这人说话还不算太放屁,至少会说人话。
句容厂规模比他想象得大,但与其说这是毛巾厂,不如说又回归了纺纱厂的旧业——这并不是最严峻的问题——两万多纱锭的量,一半以上没有开工,姚斌说:“毛巾销路不好,还不如粗纱周转得快。”
“细纱不能出吗?”
“那没开的几台大机,就是出细纱的。”姚斌揭开油布一角:“老家这边实在刁难,每年订购的棉花,他们是先分好等级,一等的货物直接卖去镇江大厂,次货拿来充数。能纺粗纱已经是不容易,细纱的话反而增加成本,虽说还不到蚀本的地步,但比一比,还是粗纱回本快些,薄利多销吧。”
求岳蹙眉不语,又看工厂里行走的工人,神色不是疲倦困顿,就是散荡惫懒,路过两个办公室,一个关着门,里头传出麻将的声音,另一个空着,不知人去何方。
姚斌要打开门,求岳拦住他:“算了,不用进去,他都有胆量在这里打牌,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收拾他不在今天。”
姚斌不由得留神看他。
两人从办公楼上下来,姚斌叹口气:“什么情形您也看见了,不是我背着人说话,老家这边,坐吃空饷都是轻的,每年抽头取利,稍有不如意就要大闹一通,仓库里的货物,常偷了去卖,我这里只见红字,不见黑字,年底拿什么分红?这又是一场生气。”说着忍不住擦起眼泪:“要不是看在老太爷的情分上,我也不在这里熬了。”
露生听到此处,不禁点点头道:“这个姚厂长看来人不坏,倒是很忠心的。”
求岳长手一伸,拍拍黛玉兽的脑袋:“小萌比,他两句屁话,你就觉得他忠心了?”
露生好奇歪头道:“难道不忠心?”
求岳抬抬下巴:“要是我请你唱一个月的戏,一毛钱不给,我问你唱不唱?”
“当然唱,你让我唱一辈子我也唱啊。”
“……不要突然卖萌,我意思是如果我是其他客人的话。”
“哦。”露生回过味儿来,脸上一红:“那是自然不唱的。”他玲珑心地的人,一说就懂:“你说姚斌在说谎话,占了便宜还卖乖。”
“聪明,就是这个道理。”金求岳站起身来:“一个企业高管,处在最年富力强的黄金阶段,在一个毫无职业前景的岗位上蹲着不动,不仅事业没有进展,生活还到处受气,居然这样坚持了快十年。这他妈岂止是忠心?简直是痴情,放在小说里我都快以为他跟我爷爷有一腿了。”
露生掩口笑道:“你的嘴!太爷也敢编派。”
求岳也笑:“一个这么忠心的高管,他手下的工人懒得出油,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或许他只是无能呢?”
“无能?”求岳爆笑起来,“给你讲过我以前的事没有?”
露生抿嘴儿一笑,静静听着。
“我之前也是董事长,自己有个集团,手底下有个跟姚斌一样的高管,是我的学姐,叫郑美容。她面临的环境比姚斌恶劣多了,因为我什么事都不管,我只管签字等钱,公司其实是她在负责的。我惹的事情她来擦屁股,我谈砸的案子她来善后,整个集团十几个子公司几十个部门,每天都在call她,而她手上连一成股票都没有。你觉得她苦不苦?可就是这么苦,好多企业巨头挖她,她愣是没走。”
露生听出别的意思了:“她对你可真有情……”
金总要对这个小白兔扶额了:“她孩子都有了,宝贝儿,你能不能不要总把商战片搞成言情剧?”
“哦。”露生脸又红了:“所以她为什么不走呢?”
金总呲牙笑笑:“真正办事的时候,大家不会问我的,大家都问郑总。”
露生心中一凛:“这女人把你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