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晓得贾琏没有个三年五载的锤炼,怕是连桂榜的边儿都摸不到,林海便也不再拘着他在府内拼命读书,而是几个心腹幕僚隔三差五带他出去四处走动,出入些市井鱼龙混杂之地,自己也时常带他出入交际,酒宴、文会,结识了不少扬州士绅才子。
贾琏身为国公嫡孙、一等将军独子,加上为人谦逊有礼、诙谐风趣,学识也还算过得去,倒也得了一些长辈的青眼,结交了一二好友。扬州府内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也都迂回打探到了这位京城中来的贾家二爷有意在江南择取妻室的意思,于是在贾敏几次出门吃席时,都有几位太太矜持而隐晦的打探她的口风,想着将家中女孩儿许配给贾琏。
这一回开口的人家可比先前好上许多,姑娘自己端庄秀丽,父兄也争气,贾敏乐得回去与林海说了几回,圈了几家可心的人选,让林海再帮着瞧瞧姑娘家的风评。
嘴上再如何揶揄嫌弃贾琏,林海对这唯一一个弟子的终身大事也是十分上心的,贾敏一提便将早就打听好的腹稿细细说与她听。
只是贾琏之妻将来就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在后宅里举足轻重,荣国府里情形又复杂,上头两重婆婆、如今当家的还是二房的婶娘,因此这人选必的聪慧稳重立得住,太锋芒毕露或者太温柔和顺的都不中用。
这一条一加上,说不得又要多耗费些时日来细细观察姑娘们的人品脾性。贾敏也只能按捺下来,挑着日子开了两次赏花会,请各家女眷来府上赏景听戏。
可惜还没等她定下个四角俱全的人选来,京中贾母等人就派人送来了加急信件。林海这日下衙时,也面色凝重的带了一份邸报抄本。
林海先前也从过去几年的邸报中嗅出了些不寻常,凭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国子监李祭酒的位子可能不保一事,他却没想都圣上竟会龙颜大怒,罪名落得又快又重,几位翰林上书陈情亦遭驳斥,这就是容不得半分情的意思了。如今邸报已发,李祭酒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李家非勋贵,这下子李祭酒彻底断了仕途,李家又无旁人在京中为官,竟是一下子便破落了。
姻亲家出了这样大事,贾家与李家结亲又带着那样的企盼,林海自然要赶紧说与贾敏知道。而贾敏拿到的信上,贾母大段大段说的也是此事。
见着林海终于从衙门回来,一直愁眉不展的贾敏一面奉茶一面便叹了口气:“你说这可怎生是好。珠儿媳妇才进门多久,上次老太太还说已经让她开始跟着二嫂管家理事,竟就出了这样的事。听说是个督管不力的罪名,以前国子监的大人们也不是没有出过事儿的,怎就这次罚的这般重呢?”
国子监里勋贵高官之后众多,或是脾性不合、或是家有宿怨,难免就会有个磕碰冲突,也是常有之事,一旦闹大了,牵涉到的官员难免就要受些呵斥。但是像李祭酒这样被直接一削到底还点明永不叙用的,立朝以来也只此一例。
李祭酒这一出事,势必耽误贾珠的前程。贾敏一则为侄儿担忧,一则也是心疼侄媳妇。她虽无缘得见珠儿媳妇李氏,但听着也是个贤惠端庄的佳媳,她那二嫂向来眼高于顶,这下子怕是要狠狠搓磨珠儿媳妇一番了。
自从生养了黛玉,贾敏的心肠就比以往更柔软了些,想着好好的女孩儿嫁人之后却要被这样手段多心思深的婆婆搓磨,再把小小的黛玉代进去,只觉心肝都要碎了。
林海接过茶吃了一口就拉着贾敏分坐在了炕桌两边,放下邸报苦笑道:“哪里只为了这一桩。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只可怜侄儿媳妇一家子,怕是马上就要收拾细软回金陵乡下了,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幸好金陵李氏也是望族,又有李老那样的大儒名士,有族人庇护一二,做一乡绅平安到老总是使得的。”
林海细思许久,也招了幕僚商议,总觉得这事儿怕是与废太子依旧有脱不开的关系。圣上日渐老迈,疑心病也越发重了,凡是与昔年宫变有关之人、事,统统宁杀错不放过。李家当是没有什么实际错处的,不然岂是削职为民就能了结的。只是林海到底离京太久,许多消息总探不分明,也是无奈之事。
贾敏也知道这事儿一瞧就不寻常,当即也不再追问,只是同是官宦人家,总免不了兔死狐悲之感。且她随夫离京前也见过贾珠许多次。那孩子好归好,心思却有些细腻,又因为打小出众而有些自负。
本来与李家的亲事就难免被那起子眼红泛酸的小人拿来说嘴,偏偏临近秋闱这样的要紧关头又出了这样的事,京里一向不缺捕风捉影落尽下石之人,也不晓得贾珠心里熬不熬得住。万一因为流言蜚语失了水准,那就更是墙倒众人推了。
想一想娘家眼下的乱象,贾敏心里的不满也稍稍去了些,将贾母来信要求之事说了:“老太太写信来,是想着叫琏儿回去的。如今那边乱得很,珠儿又要准备秋闱又要出面为岳家奔走一二,大哥二哥两个又于俗务上不太通。你也晓得,那边府里自老太爷去后便是大不如前,许多事情哪里是管事们出面就行的,少不了要琏儿回去支应一二。”
林海今儿一见着邸报,就猜着贾家该叫贾琏回去了,倒不意外。因见贾敏郁郁不开怀,反倒安慰起她来:“琏儿是贾家子孙,如今家里不安宁,他回去照应一二乃是应当应分之事,不然不顾念宗族之人,德行上便要受人指摘。再说我虽想把他留到秋闱中举,可那是多少年的水磨工夫,他身为大房独子,不能离家这么久不说,也不利于他长进。”
贾敏闻言就瞪了林海一眼:“宁荣二府哪里去寻个你这样会做文章又愿意耐着性子教琏儿的老师来,还长进。琏儿回去莫要荒废了学业,我便阿弥陀佛了。”
听着夫人拐着弯赞自己学问好,林海心中颇感自得,面上却八风不动,只耐心解释:“夫人此言差矣。须知人情练达即文章。琏儿下江南之前想是没怎么出过门,也没大见识过世情冷暖的,在江南一带众人或瞧着两家薄面也都对他客气有加,只这一回回去,他出门料理家务,怕是要知道些眉眼高低,总是好事。”
林海不用想都能知道,荣国府这回叫贾琏回去定是有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要他去做,说不得还要扯巡盐御史府上的大旗。可林海一不好在这样的情势下拦着骨肉天伦相聚,二贾琏要一直在扬州不露面也不利于以后官声,便索性放他回去见识一番。
虽然贾敏心里体谅娘家母亲兄长的不易,也觉得丈夫林海说的头头是道很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有几分放不下,到底派人把贾琏请来说话,要问一问他自己的意思。
“若是你不想回去,只管直说,我便做主,替你回了老太太,只说我如今事情烦乱,离不得你。”
贾琏一来,贾敏见着翩翩少年比去年又长高长壮了些,登时就把之前对贾母等人的体谅忘在了一旁,连话风都转了。
林海忙垂眼吃茶,贾琏也觉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摇头:“一大家子都是为难的时候,我哪里好躲懒呢。便是姑母不问,琏儿明日请安时也要跟姑父姑母说的。”
前世珠大嫂子家的事儿也是闹的荣国府人仰马翻。他那时正同几位管事一处料理家务,少不得自处跑腿打探,回府还常落埋冤。
去岁贾琏也想过是否要提一提这事儿。可李家出事倒台之事事前全无风声,两家结亲时还是贾家占便宜多些,他无凭无据的说话,只会被当作居心叵测,便罢了。
贾琏虽与二房有嫌隙,但与贾珠宝玉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弟,相处起来也没甚仇怨。如今贾珠焦头烂额,他回去帮着四处走动一二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贾琏自己愿意,贾敏也就不再多说,只张罗着给贾琏准备行李程仪,又要提点跟着贾琏回去的小厮家丁,其尽心之处自不必提。
贾琏则忙里偷闲,快马跑去金陵,捏着之前四下搜集的物证捆了几家照看祖产的奴才,直接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