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璎双眉紧蹙,一言不发,以眼色示意他继续讲。
魏尝收起平素嬉笑姿态,严肃道:“卫宋联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本是必胜之仗,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因为卫国自始至终就不是宋国的友军。早在战前,卫厉王便与陈高祖达成交易,前者奉上一卷策论,助后者谋求天下,后者配合做戏,助前者金蝉脱壳。”
薛璎一直以来的困惑与猜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也因此,她有了听他慢慢解释的耐心,淡淡道:“可这场交易不公平。卫厉王意图假死,办法有很多,何必将江山拱手于人?”
魏尝注意到,她问这话时神情淡漠,理应并非真心疑惑。早在之前翻阅史籍时,她便该得了这一问的答案,眼下明知故问,纯粹为听他解释罢了。
他也便不拆穿,认真圆说:“并非拱手于人,而是,江山之主本该出于陈国。时人兴许分不清形势,但以后世眼光回头再看,不难瞧出彼时六国之内,论国力、财力、军力、人力,能够一统乱世的,唯陈国而已。君临天下者,若非陈高祖,也将是他的后人。卫厉王只是加快了这个结果,叫陈高祖早早如愿罢了。”
“诚然,卫厉王有头脑,有才智,但仅凭一人,如何与天下大势抗衡?他比别人清醒,及早预知卫国来日命运,所以试图保护卫地子民。单为假死便奉上那篇策论,的确不值当。所以除此之外,他还要求陈高祖承诺,有生之年,绝不将战火蔓延至卫地。”
“你也看到了,卫国地处大陈北境,与境外匈奴人靠得极近,如此地界,莫说分封给异姓诸侯,便是王室子孙,也不可令当权者放心。那么,你父亲为何多年来始终不动卫人?一则是因当年承诺,二则,卫厉王使了个计,留了一半策论在手。”
薛璎迅速想通卫厉王的用心。好手段。
魏尝继续道:“假死成功后,卫厉王‘消失’得一干二净,临走告诉陈高祖,只要他遵守承诺,在位期间不动卫人分毫,他便将在他崩后次年,把策论的另一半交给他的后人,以保大陈国祚绵延。当然,如何交,方式由他定。”
薛璎皱了皱眉。难怪她得了那样一个遗命,叫她今年开年后去往卫国。只是阿爹不知卫厉王将以何种方式交出策论,所以唯有盲目叫她抛头露面。
她问:“那另一半策论呢?”
“卫国之行中,你已经得到他了。”魏尝笃定道。
她闻言,似乎有点品过味来,盯着他说:“得到……他了?”
“如果另一半策论当真是一捆简牍,岂非极易落于人手?所以它,”他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
薛璎一怔。解释到这里,又回归到了最初的问题。她再次说:“那你是什么人?为何清楚这些?又何以继承卫厉王的策论?”
“卫厉王假死八年后得了一子。他是我的父亲。”
认己作父的魏尝丝毫不露心虚之色,倒是薛璎神色频频变幻:“你母亲是?”
魏尝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问这话时,眼底流露出了些微希冀,似乎期待答案是薛嫚。就像深陷于悲剧的听众,盼着说书人在末尾来个转折,告诉众人,天人两隔是假的,白头偕老才是真的。
不过薛璎本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眼下如此,兴许还跟那点残留在心底的感情有关。
魏尝也想扯个谎安慰她,但他不能。薛璎为人严谨,只有假里掺了大半真的谎话才能说服她,一旦其中假的成分多了,漏洞也就多了。所以他没法给薛嫚编出个“其实根本没死”的结局。
他默了默,讲了个模糊的答案:“我没见过生母,父亲也不曾向我提及她。”
薛璎低低应了一声,又问:“魏迟呢,他又是谁?他说自己是你养子,大抵也是经你授意,那么,难道他是你亲生的?你已有……已有妻室了吗?”
“没有!”魏尝突然拔高了声,倒将薛璎吓了一跳,“他生父生母与我并无瓜葛。父亲五年前过世,临终将策论和他一起托付于我,说是已故友人之子。你也看到了,他跟我长得没一处像,怎可能是我所生?”
薛璎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哦”了一声。
“既然你是代父履诺,当初为何不直接向我坦白?”
“父亲不确信大陈下一任当权者,针对卫国将施展何种政策,希望我先隐藏身份接近你,暂不将策论内容和盘托出。”
倒是个老狐狸。
薛璎仍有疑虑:“可即便你毁诺,也无人追究于你,你为何非要掺和这些事?”
“起先是因父命难违。策论出自我父亲之手,其中方策,一方面利于振兴大陈,另一方面也利于卫王室存续,交出它,对卫国一样有益。不过后来,就是因为你了。”他顿了顿,“我不是喜欢上你了吗?”
薛璎神情一滞。就在她以为,魏尝所作所为与儿女私情无关,连所谓喜欢也是骗她的时候,他偏偏又适时作出了解释。
“我想过了,我随父隐居山野,四海为家多年,既已改姓‘魏’,那么卫氏兴衰与我何干?哪怕你将来要动卫国,我也绝不眨眼睛。我喜欢的人姓冯,我操心冯家就可以了。”
这不忠不孝的话,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不臊,也不怕老祖宗们夜半来找。
“既然如此,策论呢?为何至今仍不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