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他信步走到白云峰下的集云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站在寺门前,一见到他便伏身拜倒,口称:“弟子拜见普贤菩萨!”
玄奘吓了一跳,赶紧搀起那个小沙弥:“小师兄快快请起。贫僧法号玄奘,不敢冒充普贤菩萨。”
小沙弥直起身,瞪着两只乌亮的眼睛看着他:“你一定是普贤菩萨!听长老们说,普贤菩萨会随缘应化,很多人都见过他。明海在这里出家三年,今日总算也见着了。”
说罢又要下拜。
玄奘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这个叫明海的小沙弥何以一口咬定自己是普贤应化?
不过,他对这沙弥口中的普贤应化一事也颇有兴趣,忙拉住明海,叫他不必再拜,又问:“小师兄是说,这峨眉山上,经常会有普贤菩萨应化的事吗?”
“当然!”小沙弥顿时眉飞色舞,“在咱们峨眉山,关于普贤菩萨应化的事情可多啦!比方说吧,南北朝刘宋年间,路昭太后在中兴寺造了一所普贤菩萨骑白象的塑像。一天早课,寺内众僧刚在大殿上坐好,突然进来一个游方僧,风貌秀美,合掌问讯。与住持来往问答百余言后,忽然就不见了。大家惊讶之余,这才知道是普贤菩萨降临!”
“难怪你拿我当普贤菩萨了,”玄奘笑道,“峨眉山是普贤菩萨道场,可并不代表所有来这里的游方僧都是普贤菩萨应化啊。”
“法师也是风貌秀美,跟那个故事很相像。而且,你的白马这么漂亮,明海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一定是白象显化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玄奘不禁苦笑——白马是白象显化的,那黄马是不是狮子显化的?如果我是骑黄马来的,你该不会把我当文殊菩萨了吧?
正思虑间,寺中突然传出一个苍老而又绵长的声音:“明海啊,你在跟谁说话哪?”
玄奘抬起头,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僧从里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明海尚未答话,玄奘已走上前去合十行礼:“弟子玄奘,见过大师。”
老僧合掌还礼:“可是从成都空慧寺来的玄奘法师吗?”
“正是弟子。”
“原来真是玄奘法师,老衲失礼了,法师快快请进。”
玄奘就在这集云寺住了下来,这是一座古寺,寺中常住只有净善长老和沙弥明海师徒二人。同一些香火旺盛的大寺相比,这里明显少了一份喧嚣,多了些许禅意。又因隐藏于深山之中,越发显得清净脱俗。
净善长老年高德昭,对少年弟子明海视如亲子,颇为爱惜,甚至有些放纵,是以明海竟比一些大寺里的沙弥开朗活泼得多。
古寺寂寞,明海又是少年心性,因此见了玄奘便觉得投缘,整日呆在他的身边,给他讲自己知道的故事,大多是关于集云寺的传说——
“咱们这儿原本是座道观,名叫‘乾明观’,观中的道士可有意思啦,说什么每年三月三去一个地方,就会有一个道人升仙!道士们一年到头辛苦修炼,当然都想升仙了,于是一到那天,就都跑到升仙的地方等着,那地方一到晚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小沙弥讲得绘声绘色,比手划脚,玄奘也听得入了迷。
“真有升仙的吗?”他问。
“有啊!”明海越发的眉飞色舞,“每次都是在天最黑的时候,刮来一阵狂风,然后就看到两盏大灯笼呼地一声扑过来!”
他边说边比划了一个扑的动作。
“再然后就少了一个人,他们都说,那个人就是被神仙选中升仙了。没被选中的人就又是羡慕又是诅丧,只能期望明年能有好运气了。”
“听起来挺邪的,”玄奘皱了皱眉头,“只怕是妖物作祟吧?”
“咦?法师你怎么知道的?”明海惊讶地问,随即又醒悟过来,“对了,我差点忘了,法师是菩萨,自然什么都知道的!”
玄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小沙弥,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是菩萨呢?
不过也懒得跟他多作分辩了,只说:“升仙若是这般容易,就不用努力修炼了。再说了,听你讲得邪乎其神,口气都不对,谁都听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明海嘿嘿一笑,接着往下讲:“有一年啊,从资州来了位大法师,尊号上明下果。他到了乾明观,听道士们说起这三月三升仙之事,神神秘秘的。大师就知道,这定是妖孽作祟!于是悄悄找来猎人,在升仙之处埋伏下箭弩绳网,看看是什么东西前来。结果……嘿嘿,法师你猜如何?”
这小沙弥居然卖起了关子。
玄奘想也不想地说道:“是蟒蛇之类?”
明海吓了一跳:“法师以前听过这个故事吗?”
“没有,我瞎猜的,”玄奘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觉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那两盏大灯笼还有那阵狂风实在古怪,很像山中巨蟒出没时的情形。再说,若是别的猛兽,咬了人一定会留下血迹,而蟒蛇之属却喜欢将猎物一口吞吃,不留丝毫痕迹。唉,只是可惜了那些道士,竟然自愿献身,作了大蟒的美餐。”
“可不是吗?”明海道,“猎人们将那东西捕杀之后,才知是一条白色大蟒。沿着蟒的来处寻找,发现蟒洞内全是白骨和道士们的冠簪衣服等物,那些道士们这才知道上当,痛悔不已,自愿跟随明果大师学佛,从此这里就改观为寺了。”
“原来如此,”玄奘点头道,“这是个传说吧?”
“是真的!”明海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