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没错,作为丝路上的小国,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伊吾的尴尬处境,东面的大唐、西面的高昌、北面的突厥,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因此,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伊吾王还是不得不按照麹文泰的要求,发下手谕,乖乖地放玄奘上路。
玄奘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高昌国的这种以势压人的作法,很是不满。
他恳切地说道:“佛陀妙法不择众生,讲经总该有始有终,还是烦请特使再等我两日吧。”
说罢深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欢信一愣,看着玄奘远去的背影,呆立良久。
身边一个小校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他:“大人,我们回馆驿去吗?”
欢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立即发快马,禀报大王,就说玄奘大师已经答应前往高昌,两日后出发!”
两天后的清晨,玄奘向伊吾王,无尘、无垢二位长老以及伊吾僧俗告别后,便在高昌使臣的护送下,再一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这一年,是大唐贞观二年,即公元628年的五月初,高昌国正进入炎炎的盛夏时节。
前方是阳光照射下的赤红色沙地,玄奘的眼前却时时幻化出无尘长老忧郁的面容。
离开伊吾的前一天夜里,玄奘与无尘长老对坐交谈了一夜,从佛法一直聊到西域的局势。
无尘长老显然不赞成玄奘去高昌,他颇为无奈地说道:“法师此去高昌,只怕日后的道路会更加艰难呐!”
“大师不必担心,”玄奘安慰道:“莫贺延碛那么艰难,玄奘都走过来了,何况这次有护卫相陪,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老衲担心的不是这个,”无尘长老叹道,“去高昌自然没什么,问题是出了高昌之后你怎么办啊?丝路中段小国众多,各国关系错综复杂,便是马贼也比别处猖獗。而且过葱岭也难,弄不好法师就得从有暴龙守护的凌山雪道上通过!况且,没有叶护可汗的公验,就算过去了也麻烦得紧。别的不说,在不信佛教的地方,光化缘这一条就难上了天!”
“这个大师也不必担心,”玄奘道,“高昌王与统叶护可汗之间有姻亲关系,那位高昌大使也说了,他们能够帮玄奘弄到公验。”
无尘长老轻嗤了一声道:“法师你就听他们吹吧!东突厥和隋炀帝还是姻亲呢,不照样把炀帝困在雁门,差一点乱箭射死!至于西突厥,西域哪个国家没跟他们联过姻?对那些刀口舔血的突厥人来说,血亲尚且不当回事,姻亲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这话,玄奘沉默了,看来这所谓的结亲并不是那么靠谱啊。
长老又道:“法师若是取道高昌,距离可汗浮屠比直接走北路至少远了五千里!况且高昌国地势低洼,从那里去往可汗浮图,一路上俱是高山峡谷,乍起乍落,艰难异常,几乎无法行走。”
他说得一点儿没错,高昌位于吐鲁番盆地东部,是西域最大的绿洲,也是海拔最低的内陆地区,位于海平面之下一百多米,仅次于死海。
所以吐鲁番在维吾尔语里的意思就是“低地”,人们也称它为“火洲”。这也反应了它地理气候的两个特点:一是低,二是热。
而在它西部的天山山脉则高大如屏,平均海拔五六千米,巨大的相对高差令人望而生畏!
玄奘虽不懂这些,却也相信无尘长老的话。
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大师说得固然不错,可是玄奘已经答应他们了。再说,玄奘也不想因为此事而让伊吾国王为难。”
无尘长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一行二十余人,乘着骆驼马匹,走进茫茫戈壁。
一个时辰后进入南碛沙漠,植被渐稀,人烟渐没,热情而又富饶的伊吾国在玄奘的身后悄然消失。
越往前走,天气越热。尤其到了正午时分,烈日就如同铁匠火炉上烧红了的金属块,蒸腾在海市蜃楼般虚幻的瘴气中,就连空气也仿佛被点着了,皮肤被烤得一阵阵刺痛。
地面上乱石磷峋,时时可见白骨以及盘旋于其上的秃鹫。
此情此景,令玄奘不禁有些恍惚,依稀又回到了那片被魔王诅咒的莫贺延碛。
好在这一次玄奘不再是孤身一人,而这里也毕竟不是生命绝迹的地方,沙石下常常可见到蝎子、老鼠之类的生灵,晚上还有狼群出没。
当然,同莫贺延碛相比,更大的不同还在于:每天傍晚,他们都可看到几顶帐篷,或者几间用大石块和粗木搭建而成的粗糙的房屋,中间围绕着一口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