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枫方才在电话中,因为过于得意,所以一时失态,到了此时,他已经恢复神智,能够正常的回答:“这是正常的身体反应,医生也没有办法。说是过了这一段时间,就会好转的。”
雷督理又深深的弯了腰,去看林胜男的脸:“那你饿不饿?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林胜男依然是摇头:“我不饿,我有点渴,可是现在喝了水也要吐,难受极了,我不敢喝了。”
雷督理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厚厚的长发和薄薄的肩膀:“这怎么办?”
林胜男抬头告诉他:“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她的肤色本是苍白到了半透明的程度了,可在说这句话时,她嘴角含着一点笑意,那两只眼睛直直的凝视着雷督理,瞳孔中亮晶晶的有光闪烁。林子枫站在一旁,竟是看得呆了。
他把这小妹妹一手抚养长大,和她朝夕相处,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妹妹还有这样一种模样。
她满脸满眼,都是欢喜和光辉啊!
雷督理对她笑了笑,然后直起身环顾四周,柔声问林子枫:“她需要住院吗?”
林子枫正盯着林胜男,忽然听了这话,立刻抬头答道:“住也可,不住也可。家里要是有医生的话,那自然是不必在这里住着,这间病房已经算是最高级的了,但终究还是有些逼仄,不如家里宽敞舒服。”
雷督理深以为然:“是的,那还是回家去。”随即他对着一旁的白雪峰做了个手势:“去找那个……那个什么纳的德国人。”
白雪峰一直也是笑眯眯的,此时当即问道:“您是说贝尔纳医生?”
“对,就是他!再搭配个中医,快去!”
白雪峰答应一声,笑着走了出去。这种事情当然不用他亲自出马,把这差事分配给了属下一名伶俐副官,他转身回了病房,因为不便直接对着小太太本人卖力气,林子枫又已经履行完了付费的手续,所以他只好负责了开门关门的工作。
雷督理亲自搀着林胜男上了汽车,一路回了帽儿胡同。等到他二人进房去了,白雪峰一手摘了头上军帽,一手擦着头上的汗,总算是稍微得了一点空闲。随着林子枫向外走去,他对着林子枫一拱手:“舅老爷,我还没给你道喜呢。”
林子枫脚步不停,只瞟了他一眼:“道喜也是给他道喜,你给我道什么喜?”
白雪峰笑道:“他的儿子,难道不得管你叫舅舅吗?”
林子枫又瞟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一翘嘴角——也可能是真笑了,但是因为一侧面孔还是有些失控,所以他那笑容总像是半成品,让人看在眼里,拿捏不准。
“今天怎么回那边了?”他问白雪峰。
白雪峰把军帽重新戴了上,决定向林子枫放出一些信息:“唉,不是虞都统请大帅夫妇吃饭嘛,回来俩人坐一辆汽车,也不知怎么的,就一起回去了。”
“叶大概趁机也对他使了一些手段吧?”
白雪峰笑了笑,算是默认。
林子枫又问:“效果如何?”
“要不是您打了那个电话,大帅今晚就留那儿了。”
林子枫点了点头:“那她今夜一定是很遗憾了。”然后他笑了一声:“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有点诗意。”
白雪峰只是笑,不言语。林子枫这人说话有点拐弯,用不着拐弯的地方也拐弯,白雪峰忙了一天了,这时候身心俱疲,听他说话就很累得慌。幸而接下来林子枫的话很是简明易懂:“坐我的汽车回家?”
白雪峰笑道:“不必,你走你的。”
林子枫扭过脸对着他一摆头:“走吧!”
白雪峰见了他这个催促的姿态,也就不再客气。随着他出门钻进了汽车里,白雪峰舒舒服服的伸展了身体,说道:“你用什么都仔细,这汽车开了一年多,里外还都像新的似的。什么时候你换汽车了,把这汽车卖给我吧!”
“笑话,你能坐别人的旧汽车?”
“一般人的旧汽车,我当然是不坐,但你的是例外,我坐你的旧汽车,也好沾沾你的贵气。”
林子枫扭头看他:“又跟我贫?”
白雪峰笑着不言语了,心想人家这妹妹是争气,老林这回当稳了舅老爷,将来还不得捞个省长干干?但是那边的叶氏太太也不能得罪——叶春好今晚能凭着一顿痛斥降服雷督理,便足可见她手里还有招数没使完,况且雷督理也始终没把财政大权从她手中收回。
白雪峰自认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人物,再具体一点的讲,他文能读懂白话信,武能给雷督理搓澡穿衣服,除此之外,干什么都不成,什么都不爱干。因此他并不嫉妒林子枫和张嘉田,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心满意足。而为了维持住这个心满意足的地位和生活,他四处赠送他那无尽的笑容和亲切,眼力很准,不该得罪的人,他是绝对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