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祁门,洪家大宅中,曾国藩再一次写好遗书。
他准备好赴死,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眼下确实是一场危局。但他心里并不慌张,眼前的危机,还称不上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的心再也不会像坐困南昌时那么无助,这回真的可能会死,写遗书绝不像九江跳水那样有作秀嫌疑。
因为他坐镇祁门,四面围困,不是他不能走,而是他不想走。安庆之战正在关键时刻,他不能慌乱。
再次出山以来,他好像就没有顺过!
这次出山,他本来意气风发,石达开败走闽西,粤匪眼看着走向末路,他真心认为一年内能平贼,可他没想到,他不在的时候,怎么打怎么顺的湘军,他一出山反倒到处碰壁。
出山前,彭玉林已经逐步收复了江西大部,李续宾攻占了安徽大部,江南江北大营将粤匪逼入南京周边的狭小区域。
他调兵遣将,湘军四路东进,眼看就能毕其功于一役。
他意志坚定,认定的策略毫不动摇,湘军四路出击。但此时出了一点意外,石达开部离开福建之后,穿过赣南竟然流窜到了湖南南部。此时他依然坚定的向前推进,但他的军队产生了动摇,大量湖南籍士兵得知情形,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嚷嚷着要离营。老家被偷,曾国藩此时也没有回援,他判断石达开在湖南无法立足,果然不久对方退回了广西。接着窜入了贵州,借道贵州前往四川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这一次咸丰又害怕了,再次胡乱调兵。
这次给曾国藩下旨,让曾国藩带湘军去追击石达开。曾国藩这次又抗旨了,上书建议四川练兵自保,认为四川的人力物力足以抵御粤匪。在皇帝措辞最严厉的时候,他依然没有调动自己的军队,而是孤身前往湖北跟胡林翼商量。两人联合游说皇帝,最后咸丰无奈,派骆秉章进四川做总督,防御石达开。
就在曾国藩坚定的向南京推进,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谁能想到,江北冒出了一个陈玉成,区区二十岁年纪,三河镇一战打的李续宾自杀,弟弟曾国华也死于战场,让他万分痛苦;谁又能想到,江南又冒出一个比陈玉成还要狡诈的李秀成。对方突发奇兵奔袭杭州,皇帝再次瞎指挥,从江南大营抽调精锐救援,李秀成回军一击,联合陈玉成攻破江南大营。本已经陷入死局的南京这个残局竟然变成了活棋。
江南大营告破,清军忙着收拾残局的时候,李秀成进逼苏杭,接连攻占苏湖一带,声势一时无两。
面对着如此悍贼,曾国藩依然不慌。一步一步,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南京。
这两年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另一个弟弟曾国荃成长起来了,曾国荃用行动证明了曾国藩看错了他。这个不听话的弟弟,机敏的弟弟,曾家最聪明的一个孩子,在哥哥眼中始终不成器,他浮躁,还知错不改,让曾国藩头痛不已。可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个陈毅,果决之人。或许只有在哥哥面前,他才会暴露出那些毛病吧。
曾国藩守丧期间,弟弟提前出山,他的吉字营围困吉安,因他的离去而士气低落,他只陪着哥哥守丧了半年,就被朝廷启用。他回到吉安,军心大阵,再次围困吉安。此后一直围攻了一年,期间跟多股悍贼交手。那位攻破武昌杀死陶恩培的韦俊救援吉安被曾国荃击退,石达开手下悍将石镇吉救援吉安也被他击退,最后强攻吉安成功,只有一千五百老贼仓惶突围而逃。
相比湘军中那些悍将,曾国荃的战绩算不上出色,但他在围困吉安的过程中,却经历了捶打,彻底成长起来了。吉安是一座坚城,这座城靠着赣江,曾国荃摸索出了如何攻破沿江重镇的战术。将江与城都封锁的铁桶一般,这样的战术,也适合南京。
在江西作战中,曾国荃的吉字营也发展壮大,先后收编了被石达开打散的周凤山残部,人口扩大到近万人,已然成了湘军核心主力。也终于在罗泽南、塔齐布、李续宾等大将相继战死后,成为湘军中的顶梁柱。
如今曾国荃带兵将安庆又围的水泄不通,挖掘了两道长壕,内壕围堵安庆城,外壕抵挡救援。这座城被攻下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一年,两年,总有攻破的一天。曾国藩永远也无法理解,浮躁的弟弟怎么会使用出如此笨拙的战法,但这种战法与他不谋而合,暗自欣赏。
他评价石达开的时候,说对方‘无远略,无悍志’,这句话用在咸丰身上也合适,如果不是咸丰下令从江南大营抽调精锐,江南大营就不会被攻破。可江南大营的钦差和春不敢不听皇帝的话,曾国藩却敢抗旨。先是陈玉成攻破江北大营,取得三合镇大胜之时,咸丰焦虑万分,希望曾国藩亲自去安徽主持大局,收拢残部,曾国藩不去,反而上奏希望皇帝派满蒙八旗南下;接着八国联军进逼北京之际,咸丰指名道姓要鲍超带湘军前去救援,这次曾国藩再次抗旨,如此关键时刻,竟然跟皇帝扯皮,回复“鲍超粗俗,恐不能胜任勤王,请圣上另选猛将”,一来一回,皇帝直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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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或许没有远略,但绝对有悍志,哪怕自己会死,也绝不从安宁抽调一兵一卒,哪怕有圣旨,也不从安庆调走一兵一将。
安庆如此重要?
至少在没有太远的略的曾国藩看来是这样。走水路,这里正好位于武昌和南京之间,但如果走陆路,安宁距离武昌更近。说这里是南京门户或许夸张,但说这里是武昌门户,却一点都不夸张。太平军能三次攻破武昌,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占着安庆。只有收复了安庆,湖北才没有危机。两湖已经是曾国藩的后方,湘军的给养全靠两湖供应,绝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