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暑热渐消,虽然树上知了还噪声大作,但刺眼恼人的日光已经渐渐退却,西边的彩霞伴着温和的晚风,给炎热的一天画上了个色调柔和的结尾。及至此时,这场赏花宴才来到了真正的重头大戏——赏花赏花,总不能连花儿都不看吧?主人与宾客都兴致勃勃地移步来到了荷塘边。郑家的荷塘可不是花架子,是请了渔人认真经营打理的,庞夫人介绍,这十里荷塘不仅夏日可以供赏花、钓鱼、养殖虾蟹——郑老爷最爱的消遣,就是约上三五好友到自家的池塘里钓鱼抓螃蟹,钓上来以后拿去给厨房当场做成下酒菜,再与友人小酌几杯,这样的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鱼虾以外,这块荷塘还能产出相当多数量的莲子、莲藕,今日席上吃到的莲子汤的取材正来自于此,到了秋天,花叶败谢,留下满池的白嫩清甜的藕节,不管是用来做藕圆、夹藕盒,还是拿去磨成藕粉冲兑吃,都滋味极好。说起来,每日与土地打交道、辛苦劳作的农人,未必喜欢种田,但这些吃穿不愁、坐拥金山银山的有钱人,却偏喜欢追逐田间野趣,自诩山间隐士、荷田老农,也许这就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惦念的道理吧。见庞夫人说得高兴,李墨荷也十分捧场地跟着询问了几句,莲子怎么栽种、莲藕怎么收割云云。她出声搭话,一来因为庞夫人是郑荃郑苓的母亲、是她的长辈,二来因为做生意要照顾客人心情的信条,更有一点她本身的性格本就如此,与人交往时她不喜欢冷场,不愿让别人的话头掉到地上,因为设身处地想想,她讲话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认真在听,所以自己总会不自觉扮演一个积极倾听互动的观众,这样对方才能感到被尊重与重视。“哈,这个马屁精又开始了。。。。。。”李墨荷与庞夫人有问有答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女孩子声音含糊地吐槽了自己一句,倒并不放在心上,也不想去细究这句话是谁说的——也许在别人眼里,自己的确一直在曲意逢迎庞夫人。但她的夸赞又不是扭曲黑白,只是在事实基础上增添几分主观色彩,简单的几句赞美,不伤天理,有增人和,发挥的作用仅仅是给自己和他人带去愉悦的心情,这也无伤大雅吧?反正她问心无愧。宾客们心思各异,庞夫人倒是说过瘾了,还嘱咐众人走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些新鲜的莲子、莲蓬回去,当做伴手礼。站在水边看只可远观莲叶荷花,怎能玩得过瘾?家丁们拖来了几条游船,大的如画舫一般华美,有两层半高,挂了灯笼照明,专备酒席之用,小的便简陋许多,是负责打理荷塘的渔人采摘莲蓬所用的,船舱里至多能坐四五人。郑苓兴奋地提议:“咱们坐小船吧,还要自己划船,像渔人一般穿梭在莲叶之间,多有意思!大船上太多人了,玩不痛快!”赵欢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人一多起来,就不容易达成共识,万一我想往东游玩,有人偏想往西去,那该如何是好?”“荷姐姐——”宋苏岚拉着李墨荷的衣袖,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想去钓螃蟹,肯定很好玩!你陪我们去吧~”按照庞夫人本来的用意,是所有人一起坐到安稳的画舫上,边赏花,边热热闹闹地宴饮取乐,甚至连伴奏的乐师和行酒用的令牌都准备好了,不过见孩子们非要自己乘小船自由行动,拗不过郑苓撒娇,也只得松口,让众人自由选择。没想到,想自己游玩的人也不少,小船异常火爆,李墨荷被郑苓等人拉着,先占了一艘小船。见林乔雅三人在岸边观望,赵欢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怎么样啊,林小姐,你想下来玩吗?不过,船上的位置只有一个了哦?”林乔雅语气里带了几分诧异:“赵小姐,我几时说过想过去跟你们一起玩?你千万别多想,比起小船,我还是更乐意陪夫人坐在大船上听曲打牌呢,斯斯文文的,多好。”说着翩然转身往大船走去。“林小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墨恒,就好像一只被鲜花吸引住的蜜蜂,嗡嗡地跟在林乔雅身后,絮叨不停,“别担心,午间宴席上我只是嗓子里扎了根鱼刺,如今已然没事了。林小姐,上船以后你准备坐哪儿?不知小生可有幸,请小姐一起到甲板上吹风?我绝没有冒犯小姐的意思,只是上午与你聊的那首词,还有半阙没说完,想要请小姐一同品味其中的精妙之处……”见自家大哥这幅没出息的舔狗模样,李墨荷也是一阵无语,扭头搜寻李墨梅的身影,只见她带着弟妹已经上了船,趴在二层的栏杆边兴奋地指着下面的风景交谈,孩子身边也有庞夫人的侍女帮忙照看,李墨荷放心了。“啧啧啧,又是上山又是下河,皮猴儿似的,赵欢,瞧你们,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苏眠偷偷朝李墨荷吐了吐舌头,不屑道,“难怪跟个乡下丫头玩得这么好,原来真是叫你们碰上同行了啊,哈哈哈哈……”“苏眠,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宋苏岚恨恨道。“好了好了,岚儿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平白坏了自己的心情。”李墨荷搂住宋苏岚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跟她浪费时间了,咱们抓螃蟹去!”“哦,好耶,抓螃蟹去咯……”那厢,年轻公子们也是蠢蠢欲动,郑荃问许安,“许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许安看了一眼画舫上正凭栏吹风的苏玉珍,她面白如玉,乌黑的发丝因为晚风的吹拂而飘扬飞舞,因为多饮了两杯果酒,脸颊上浮现出自然的红晕,眼眸也像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红与白与黑,三种鲜妍的色彩对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惊人的美丽。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刻,许安的心房忍不住轻颤,他慢慢地捂着胸口,扭头对郑荃道,“多谢好意,郑兄,你们去吧。”船上的苏玉珍像是有些疑惑,歪了歪头,招手让许安上去。看着许安离去的背影,同船的人小声抱怨,“早说了别叫许安,他本就是个闷葫芦,如今有了亲事,更是一步也不肯离开苏小姐身旁,哪里会来与我们同游?”也有人语气含酸:“那可不是一般的未婚妻,是抱了座金山的大美人儿。换做是你,你舍得放手?”郑荃轻咳两声,“好了,既然许兄不来,咱们钓鱼去吧。”上了画舫,苏玉珍抬手贴到许安的心口,蹙眉问他,“这里不舒服吗?”许安一下子脸红了,支支吾吾。一阵和缓悦耳的轻笑声传来,宋应山掂了掂手里的折扇,打趣道,“苏小姐,许兄不像是心口疼,恐怕只是见到你太过欢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