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的名称很大:蓝天宾馆,其实不大,还没苏州那个皮件厂招待所的楼层高,应该是一个家庭宾馆,徐家福的儿媳妇把星辉送到宾馆大堂,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出来接待星辉的,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小男孩很瘦,汗衫短裤都在身上晃荡,干活却很麻利,一手提着两个热水壶,一手提了两个塑料盆,带着星辉上楼了。
房间挺大,一张其大无比的床占据了一小半的位置,星辉认真看了看,床单还算干净,就是枕头上有几块云朵一样的黄渍,看着令人不适,星辉拿起枕头,让小男孩给换一个。
男孩不说话,看看星辉,看看枕头,然后拿起来咚咚咚地跑了,没过几分钟,又送了一个枕头过来,星辉看了看,也不干净,不过比刚才那个稍微好了一点点,看来就这样了,星辉问哪里可以洗澡,男孩指了指刚拿上来的盆子,怪不得提了两个大盆,原来是让洗澡用的。
这个蓝天宾馆,没有室内卫浴,走廊尽头就是公共厕所,怪不得三十一晚上还是单间,就是一间有床的房子而已,凑合凑合吧,也就一个晚上。
关上门洗洗躺下,星辉才发觉屋里的蚊子多得直往脸上扑,而且,这里的蚊子出奇地大,像一个个小飞蛾一样不要命地往露出皮肤的地方穷追猛打,这个不好忍,星辉只好起床下楼去前台看看能不能给个蚊香。
到了前台星辉才明白,为啥刚才派个小男孩儿当服务员,这里的人都听不懂普通话,更不要说会讲普通话了。
很快刚才的小男孩儿又被找了回来,男孩儿问都没问径直去后边取了两盘蚊香给了星辉。
蚊香果然管用,只是气温儿太难闻,呛鼻子,蚊子倒是消停了很多。
星辉关了灯,希望睡着了啥都可以忽略不管,可是刺鼻气味儿呛得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天,还是睡意全无,开灯一看,地上星星点点都是蚊子的尸体,这个蚊香功力太大了,再点下去别说蚊子了,人都要被送走。
灭了蚊香,星辉把电扇开到最高档,裹着被子只管睡吧。
星辉坐火车送出院的父亲回家,车上人很少,车厢里很冷,冷风从四面八方往身上吹,她和父亲靠在一起,父亲把棉袄盖在星辉身上,棉袄很沉,有父亲身上的烟草味。
王舒俊怎么也在车上,他在星辉父女对面坐下来,拿着镜子认真地梳理头发,左照照右看看,直到满意了才把镜子装进兜里,又掏出一张纸巾擦拭白球鞋,一下一下擦得极其认真。
星辉的父亲看不惯了,皱皱眉头小声对星辉说:“找对象不要找这样的人,过日子不是光让你看样儿呢,长得再好穿得再美,不如踏踏实实会过日子。”星辉怕舒俊听见不高兴,示意父亲不要说了。
王舒俊却要带星辉走,说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两个人会有一个幸福的小家。
星辉很为难,她想跟星辉走,又怕父亲不高兴,父亲刚做了大手术,身体还没恢复,可不敢动气。
王舒俊生气了:“刘星辉,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永远在为你的家人考虑,心里就没有我,你心里没有我也就算了,你心里连你自己都没有,你看看你的衣服,谁还穿这样的破衣服,早就过时了,一看就是个村姑,你看看你的头发,又干又黄又开叉,你都不舍得去焗一次油,你就是太傻,一心为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妹妹,你就没有想想,他们为你考虑过没有。”
王舒俊真是疯了,当着星辉父亲的面,长篇大论指责星辉指责星辉的家人,星辉怕气着父亲,拉着王舒俊让他赶紧走,正好火车到站了,星辉一把把他推下了车,喊着让他快走。
车上又只剩下星辉和父亲,她知道,再难,她不能放弃家里不管,王舒俊不理解那是因为他没有站在星辉的位置上,星辉不怪他。
车上更冷了,父亲的棉袄也挡不住冷风往身上吹。
星辉被冻醒了,原来这里不是火车上,也不是家里,而是远离家乡的一个苏北小镇,连空气都很陌生,没有一丁点熟悉的气息,她忽然很想家,好多天没回去了,不知道家里怎样,想起来那个因为没有了顶梁柱而在风雨中飘摇的家,星辉更加睡不着了,她的心,如风雨中的树叶,片刻不得安生。
起床拉开窗帘,是个有月亮的夜晚,看来云层已经散了,月华如水,照着异乡的小桥流水人家,怪不得蚊子这么多,窗外就是一条小溪,正哗啦啦流淌得欢实。
都做的什么梦啊,乱七八糟的,再想入睡,更难了,风扇开得大了吧,太冷,开得小了不管用。星辉只好点一会儿蚊香,躺下睡一会儿,还没等刚有点想睡着,已经被呛得顶不住了,再起来把蚊香熄灭。
一晚上躺下起来,起来躺下,蚊香快用完了,灰斗里扫的都是蚊子的尸体,不知道究竟睡着了多久,恍惚中梦到王舒俊三次,梦到父亲四次,梦到弟弟两次,坐在晨光熹微的房间里,星辉告诉自己不后悔,往前走。
大早上徐家福叔叔就来接星辉去他家吃早饭,说吃完饭早点去厂子里看看,然后就可以趁他儿子进城的汽车回苏州去,省得来回倒车。
厂子不大,外边看着也很简陋,就是展厅很豪华,琳琅满目都是红木家具红木工艺品,可是没有星辉要找的红木笔杆和笔盒。
辗转倒了几趟车,从白天等到黑夜,从黑夜等来白天,就为了来厂里看看,一共看了不到十分钟,星辉知道这次还算白来,这里有水,也是遥远的水,解不了星辉的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