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维护游家的脸面的,他不是来叫游家更丢脸的。如果这画真是出自于曼颐之手倒也好了,那就该他们于家管教女儿,而不是游家了。但那画又实在可疑,凭她一个小姑娘空口白牙,以他对游老爷的了解,他是交不了差的。
脑子里过完了这一轮思虑,曹管家脸上的肉抽动了几下,终于开口了。
“在我们游家,私定终身是顶了天的大事,要论家法的,”他死盯着于曼颐,试图从她眼睛里找出人说谎时特有的畏缩,“这画要当真是于小姐画的,反倒好了,只当是一场误会。可是……”
他从门房手里拿过那卷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又掀起眼皮盯着于曼颐。
“游老爷凡事都是要看证据的。于小姐,你说这画是你画的,那你怎么证明呢?”
“喂!”从马车上过来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方千终于忍不住了,“那你怎么证明不是她画的?你们这些乡下人到底懂不懂法,晓不晓得怀疑的人才该举证啊!”
“那你们这些外来户也少插手我们本地的事!”曹管家一横眼神,狠狠瞪了方千一眼。方千大小姐脾气,何时受过这等气,撸起袖子就要和对方大开骂战,被小邮差一个扑身拦回去了。
刚刚缓和的场面又紧绷起来,于曼颐急得头皮发麻。她眼神在曹管家手里摇晃的画卷上看了几眼,又将眼睛闭了一会儿,终于横下心来,一把攥住站在她身后的宋麒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和自己并肩站着。
“我证明!我可以证明!”她说,“你们说来说去,是不相信我能画出那张画,那我再画一张就是了!”
“再画一张也不过是临摹,”曹管家咄咄逼人道,“于小姐,你本就懂画,学人画一幅,就算一模一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照着画,”于曼颐说,攥着宋麒手腕,指甲都用力到嵌进去了,“我当着你们再画一张,画得一样逼真一样好,就画他!”
刚刚还在吵闹的学堂门前,忽然静下来了。都不用当真动笔,这句画一出来,人们的怀疑就开始减少,毕竟于曼颐看起来太有底气,太胸有成竹了。只有宋麒,也唯有宋麒,知道她有多紧张——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开口,神色是和于曼颐一样的镇定,但声音却有一点收紧:“你掐我……力气别这么大。”
…
谁都没上过这样的扫盲课。
于曼颐不交画,游家人就不走,可让来上课的乡亲们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最终,两边人都退了半步——课么还是照样上,宋麒在上面讲,于曼颐在下面画,游家人就在旁边等着结果。
“我画的未必就是他上课的样子。”于曼颐坐下的时候说。她本来是希望上课归上课,画像归画像的,然而游家人又死活不同意,仿佛就要看她画个一塌糊涂的宋麒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确,人动来动去的时候,形态是更难捕捉的。
但于曼颐又想起,苏老师画游小姐的时候,她也并非就是一直站在那座桥上。他把自己对游小姐第一面的记忆落到笔端,甚至比她站在那里由他雕琢更生动了。
“我尽量少动些。”宋麒帮她搭画架的时候说。
“没事,”于曼颐瞥了一眼他手腕上自己掐出来的痕迹,想起他在田埂上也把自己脚腕掐得青紫,心中竟然平衡起来了,“我画你是因为我最熟悉你的样子,不看也能画的。”
宋麒愣了愣,再离开的时候,神色明显不大自然了。方千站在远处抱着手臂观察,发现宋麒正在那强压嘴角。
真是情况紧迫啊,方千暗自感慨道,叫见惯了世面的宋麒都紧张得嘴角肌肉抽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