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谢琮,但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叫我的名字,哪怕是小名“琮儿”。
小时候,别人都叫我世子,后来是太子殿下,再后来,就是皇帝陛下了。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能在私底下叫我小名的人越来越少,从一群宗亲长辈,到只有父皇、母后和皇后,父母去世后,便只有皇后一人了。
其实按祖宗规矩,皇后这么叫也是不被允许的,但她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她陪伴我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母后。
我才两岁,她就来到我身边了。她比我大三岁,所以她的智慧全面碾压我,小时候,我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小傻子。
她既是我的伴读,也是我的老师。她从来不学四书五经,生僻一些的字都认不全,但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时候,她带着我在树下数蚂蚁,教给我一套像蝌蚪文一样的数字,用这套蝌蚪文,做起算学题来简直如砍瓜切菜。她总说宫学里的算学题太简单,四处搜罗难题来做,到后来,索性自己出题自己做。她的那些题,我能做出一半就不错了,做不出的时候,我经常急得直哭。
从小跟着她做题,我只当是玩乐。直到有一天,户部向我呈交一个账本,我才翻了几页就发现里面有问题,我在心里花了一息时间算出正确的数字,告诉户部尚书。那老东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冷汗直流,下跪请罪。原来这帮人一直拿我当傻子。我是傻,但那是在皇后面前,在这帮人面前,我可是英明神武的,看以后谁还敢糊弄我。
长大了些,她有了更多神奇的念头。她在东宫占了个小院子,打理得干干净净,门口挂个牌子,叫什么“实验室”。谁都不许进去,但是我例外。
我们两个在实验室里什么都鼓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混在一起玩。我们就这样,在玩闹中,一起鼓捣出了肥皂、玻璃、水泥,到最后,她还鼓捣出了火药。但她说火药是大杀器,轻易用不得,就把配方封存了起来。其实我还挺心动的,我决定以后要留个遗旨,等有外敌入侵时,就把这个杀器拿出来用。
我的岳父,工部尚书季大人,在坊间有个发明家的名声。但他那些发明,在我眼里实在太弱了,纯粹小打小闹。真正的发明家,应该是我和皇后,只不过皇后一直叮嘱我,作为帝后,我们需要深藏功与名,不要与民争利。所以那些肥皂、玻璃、水泥,我们都把功劳安在别人头上,只要工坊能加紧生产,实现国富民强就行。
我知道,我的岳父岳母,一直不怎么待见我,觉得我把他们女儿抢走了。世上也只有我这个一身正气还有些迂腐的岳父,才不把皇权、富贵放在眼里。他有一次竟然和我说:“我家薇儿本是仙女下凡,你能娶到她,是你老谢家祖坟冒青烟。”
这句话大逆不道,当时身边的侍卫就拔出了刀。我喝止了他们。岳父这话说得虽然逾矩,但我觉得是句实话。如果她不是仙女,又哪来那些神奇的念头呢?
有一天宫宴后,我们都喝得有点多。我开玩笑地问皇后,她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皇后竟然答,是,她是坐着一只巨大的铁鸟从天上飞下来的。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问她天上是什么样子,那铁鸟又是什么样子?
我本是和她玩闹,但她给我描述了很多天上的场景,我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沉默。我不是真的傻瓜,那些事是她编出来逗我的,还是亲身经历过的,我分辨得出来。
在她的描述里,那个“天上”是我穷尽想象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人们坐着铁鸟飞行,一个时辰就能行走几千里路。除了铁鸟,她们还有铁龙,叫做“火车”;铁盒子,叫做“汽车”,全都是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
这还是我能听得懂的,还有些听都听不懂的,比如电灯、电话、电脑。电是什么?天上的闪电,如何能取下来用?
第二天起来,皇后把她说的话都忘光了,我却把每一个字都记住了。从那天起,我开始患得患失,我害怕,怕一觉醒来,她已经回到了天上,我永远失去了她。这个念头只要在脑海中一闪,就几乎让我发疯。
还好,每天早上醒来,她都安然躺在我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脸,我这一天才能安心。
终于,我们都老了。她比我大,到底还是走在了我前面。
她临终之时,我在床前握着她的手,流着泪说:“薇儿,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一生。你安心回天上去吧。”
她眼里冒出一簇惊讶的小火苗,然后嘴角带笑说:“好,下一世,你来天上找我。”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到死都记得这个约定,下一世,我要到天上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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