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了下去,雪也开始频繁起来。趁着大雪还没完全把路途封住,程本直、梁稷两拨人马纷纷拼命的往回赶。
即使到了锦州城下,两拨人马也顾不上进城休憩,只能直接绕城而过。
众人在辽东数年,自然知道辽东冬天的可怕。一旦连着三五日大雪下来,地上的积雪便会深达数尺。路面也好,农田也好,池塘也好,被大雪覆盖之后,从外面看去完全一模一样。到处都是路,又到处都不是路,一旦行差踏错,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不保。
唯有大军行进,舍出斥候的命来,探出一条路径,再在路旁插上路标,方才有行军的可能。程本直、梁稷两拨人马,各自才十来人,倘若被大雪封了路途,死光了都探不出路来。这样的情形下,赶路就是逃命,早日回到宁远,舒舒服服的猫冬,这才是正经。
半个月后,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大雪封路之前先后回到了宁远。休憩了两天,洗去了身上的疲劳,便先后前来拜见袁崇焕,了结差事。
宁远城内,自从上次徐敷成功盗回书信后,袁崇焕就日夜盼望着两位谋士。这徐敷盗回的书信实在给力,毛文龙竟敢在书信中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有了这样的证据在手,自己搬倒毛文龙的把握就大了许多。倘若二位先生再能取回铁证,那毛文龙就在劫难逃了。
何况心腹爱将祖大寿给自己来了回书,言明只要东江不帮着建奴一起来攻打锦州,祖大寿有十二分的把握守住锦州不失。
这样的情况下,于公于私,搬到毛文龙自然就成了第一要务。
听到二位先生前来拜见,袁崇焕心中自然十分兴奋,一叠声的招呼道:“请二位先生书房内相见。”天气凉爽的时候大家都在大厅内议事,那里宽广。如今天寒地冻,喜欢享受的袁督师自然把议事的地方转移到了书房,这里暖和。
程本直、梁稷先后进了袁崇焕议事的书房,两人见面后,却是同时吃了一惊,心里说道:“这货命真大,这都死不了?”
当初二人都以为对方没几天好活,关系倒是好了不少。如今见着对方安然无恙,还是自己的眼中钉,自然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书房案几后,袁崇焕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背后徐敷腰挎利刃,身着黑色披风,又回复了亲卫头目的身份,满脸得意的站在那里。
本来这种场合是没徐敷份的,不过这货偷取回信立了大功,再加上今天要讨论毛文龙回信的事情,这货破天荒的有机会参与到这种高级会议来,自然是满脸的得意。
待到二人坐下,袁崇焕便开口了:“徐侍卫今次立下大功,取得毛文龙亲笔文书在此。二位且请看看。”说完后从案几上拿出一封书信,举了起来,微微一侧头示意。身后的徐敷知机的站了出来,从袁崇焕手中接过书信,走了下来,递与了程本直。
书信很简单,上面就两句话“三月内若尔取山海关,则吾举兵取山东以赠之。”程本直看完后,心里既是惊喜,又是奇怪。
惊喜的是,自己算计毛文龙这么多次,却都被王启年暗暗化解,一直没什么成效,到了最后只能弄出刺杀这样下作的手段来。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样白纸黑字的铁证就这样到了自己手里。
奇怪的事,这句话却是没头没尾,甚至连称呼、落款都没有。虽然字迹能确定是毛文龙亲笔无疑,可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出,毛文龙在何种情况下,竟然敢放出这样的狂悖之词,还敢白纸黑字的落到实处。
看完书信,程本直顺手递给了旁边的梁稷。梁稷接过细看,心下却是大吃一惊。同建奴书信往来之事,毛文龙和自己说过,却独独没有提到此事。自己相信毛文龙没有叛逆之心,这样的书信说不定也有其缘由。同样的字眼,放在不同环境中,或者不同的语境,便会有不同的意思。如今光溜溜两句悖逆之词,却没有上下文可以解读,在不同人的眼中,自然会有不同的意思。关键是,如今朝中掌权的大臣,甚至圣上,对毛文龙都没有好感,当他们解读此信之时,会往好的方面想么?
于是梁稷把书信交还给徐敷,便开口问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徐侍卫将当时情形细细说来。”
梁稷发问,徐敷不敢不答,结果书信后,便将盗取书信的过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梁稷听完,便接着问道:“可确定书信之中只有此一张信笺?”
徐敷点头确认,开口道:“梁先生,在下以性命做保,却是只有一张信笺。”
梁稷便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倒是怪了。如果书信为真的,如此重要的事情,至少也得用蜡丸传书吧。怎么会如此大大咧咧的塞在信封内呢?”
旁边二人听了,只是以为梁稷行事小心,倒是不疑有他。
程本直却开口道:“大人,咱们也不用管这么多。只要这书信是真的为毛文龙亲笔所写就够了。如今既然有了这样的铁证,自当马上上奏朝廷才是。朝廷早日把毛文龙正法了,咱们也能早一日安心。”
袁崇焕心中正有此意,便开口道:“本督原本就打算就此事上奏。之所以拖了几天,便是想等到二位先生回来,如果二位先生也取得了毛文龙罪证,那就更好了。毛文龙这封书信虽然狂悖,可惜却只有一句话,单凭此信只怕毛文龙会狡辩。”
程本直正要开口,把此次皇太极的回信拿出来。旁边的梁稷抢着开口了,梁稷自己已经踏在了东江的船上,而且刚刚才分得了每个月一百石海盐的份额,自然不想毛文龙真么快完蛋。
只是明着反对此事肯定不信,于是梁稷只能曲线救国,婉转开口道:“且慢!大人,弹劾毛文龙之事,不妨等到明春再说。反正证据在咱们手里,也跑不了。今年建奴缺粮已成定局,锦州等地随时会遭到建奴的攻击。如今锦州等地都是新修而成,却没有经历过实战,万一,在下的意思是万一,锦州右屯等地顶不住建奴的进攻,咱们也可以用这些证据要挟毛文龙出兵来援。”
趁着喝茶的时机,梁稷整理了下思路,接着开口道:“建奴凶悍,朝廷又为锦州、右屯等地耗费了大量的粮饷。倘若二地有失,只怕圣上必然大怒,朝中大臣亦不敢为大人分辨。大人位高权重,毛文龙不过一泥腿子而已,犯不着和毛文龙较真。何况有这些证据在手,如果咱们能单独顶住建奴,就可以此为要挟不让毛文龙出兵帮建奴。如果咱们顶不住建奴之时,也可以用此要挟,让毛文龙出兵来援。到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用这些证据弹劾毛文龙,其又能奈我何?”
说完之后,梁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开口道:“凡事当先自保,再图人。此事请大人三思。”
梁稷话里话外看起来全是为了袁崇焕着想,看不出一丝的异样,实际上却是在偷偷的帮着毛文龙。
自从在锦州和祖大寿一番谈话后,梁稷心知祖大寿根本守不住锦州。等到锦州危急之时,倘若毛文龙派兵来援,自然能打破东江和建奴勾结的谣言。事后即使袁崇焕再用这些书信来弹劾毛文龙,也不会又什么效果。毕竟毛文龙有派兵来援锦州的实迹,自然能轻松洗脱叛国的嫌疑。
至于自己给祖大寿出的派兵假冒东江偷袭建奴盛京,迫使皇太极回兵之事,却也很简单。只要稍微放点风声出去,建奴有了防范,吴三桂的偷袭之计自然没了效果。到时候锦州祖大寿守不住锦州,又无法把皇太极忽悠的撤兵,袁崇焕便只能向东江求援。
听完梁稷所说,袁崇焕心里也有了点动摇。梁稷说的有几分道理,无非是拖几个月再弹劾毛文龙而已,这些证据又跑不了,却能给锦州等地增加一份保障。
旁边的程本直却开口反驳道:“梁先生此话不妥。首先,此事的关键在于祖大寿能否守住锦州。倘若能守住,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拖几个月呢?其次,倘若这几个月内,形势有了变化,这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东江那边有个王启年在。倘若咱们不趁热打铁,尽早把此事上奏朝廷,打王启年一个措手不及,只需拖延数月,只怕这王启年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到时候再弹劾毛文龙就悔之晚矣。”
听完程本直所说,梁稷便开口道:“程先生此话大谬。在下在锦州之时,曾同祖将军谈过此事。倘若建奴全军来攻,祖将军却没把握能守住锦州。”
看到争论的焦点到了祖大寿能否守住锦州之上,袁崇焕便从书案上又拿起一封书信,开口说道:“两位休要争吵。此乃祖大寿亲笔所书,其中说只要建奴不伙同东江一起,而是单独建奴大军来攻,祖大寿有十分的把握守住锦州。信中还献上了一计,便是派属下猛士吴三桂率领五百精锐沿大山潜行到盛京附近,等到建奴大军尽出,攻打锦州、右屯等地之时,盛京必然空虚,到时候伏兵出击,伺机攻占盛京。”
然后袁崇焕看着梁稷和程本直开口道:“没想道祖大寿除了领兵打仗厉害外,对于谋略也有所精通。本督果然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