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看天色不早,已经等得有些急了,他原本想着把许霁送到家,自己也就可以回去了,没想到被留下来不说,还有下人来唤他进去,说是主人家要见他。
等到进去了,又看到易缜在堂上坐得端端正正,却又目光灼灼地朝自己看过来,那眼神热烈——像是要把自己抓过去咬上两口似的。
梁晓有些不知所措,他见这人透着一股贵气与威严,不敢冒失。又看到嘻皮笑脸的许霁正趴在这人脚上,笑着朝自己招手,知道这应该就是许霁的父亲了。他怯怯的叫了声大老爷,正不知该不该跪下去行礼。
这声大老爷,却似一把尖刀往易缜心头扎下,真正是痛不可当。但也是这一句话,使得易缜顿时从巨大的欢喜之中清醒过来。他微微一僵,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能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好孩子,快过来我看看。”
许霁闻言又走上前一些,很规矩地站在易缜身前两步,却被易缜一把抓住了手,紧紧拉到他面前去。
易缜看着站在面前却暂不能相认的亲生儿子,竭尽全力才克制着他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他的脸和肩膀,目光贪婪地对着梁晓上上下下的打量。直到梁晓都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害怕了,努力的挣着自己的手,想要不着痕迹地从易缜手中脱身出来。
易缜才觉得自己失态了,掩饰般地勉强笑了笑:“这两天多亏了你照顾许霁,他很喜欢你这个哥哥,今天我看到你,还真是个好孩子,看着就叫人疼。”
这样说着,他好歹把在梁晓脸上身上乱摸的手收回来,一边让梁晓坐,一边吩咐人拿这拿哪,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梁晓面前,另一方面,却又握着梁晓的手舍不得放。
他脸上是真切的欢喜,眼中满是热切。梁晓虽然还是觉得这中年大叔很有些古怪,但也不大像坏人的样子,也就没刚才那么紧张。他觉得有人在拉自己衣角,低头一看,是许霁从易缜膝上爬下来,见他看着自己,便甜甜的笑一笑,甜甜的叫着哥哥。他倒没有易缜那许多的,抱着梁晓就想往他身上爬。
梁晓正想着这父子俩的自来熟或许是遗传,就听那边易缜已经在问他上学几年了,都读过些什么书。
梁晓倒有些不好意思,挺羞涩地低下头去:“我没有进过学堂。
易缜轻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呆滞,梁晓却是要强的,看他脸色,怕他瞧不起自己,连忙又轻声补充:“不过我是认识字的。”
易缜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令人去取本书过来,让梁晓念一段来听听。
梁晓见他神色严肃,虽然识字,然而日常都没有温习,被易缜目不转睛的瞧着,难免有些磕磕巴巴,到最后竟越发读不下去,只好停下来可怜巴巴的望着易缜。
易缜脸色难看,犹自出了会儿神,才发现梁晓没了声音,他朝梁晓笑了一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把书放下。却到底难捱心中的惊诧失望,忍了又忍还是问:“为什么不让你读书?”
试问乡下人家的子弟又有几人是读书识字的,梁晓本来对自己上不上学并不那么在意,但看易缜似乎结此很不满意,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秦叔叔说,书念得太多也没什么用处,光是懂得书上那些大道理却做不到的话,反而痛苦。我只要认识字能看得懂账目,等日后长大了,不必做什么大事业,学门我自己喜欢的手术,能够养家糊口,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够了。”
易缜哑口无言,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梁晓单纯干净的面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问道:“你自己也这样想。”
梁晓稍稍迟疑,还是轻轻点头。
却不知易缜心里都要气死几回了,他能想像到这是秦疏心灰意冷之后,反而想让梁晓像乡野草民一般,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但那是他的儿子——他易缜的儿子!
他的力气大了一些,担得梁晓手疼,不由得挣了挣。
易缜有所觉查,松了些力道,摸到这小小的孩子手心里竟长着一层薄茧,放缓了口气道:“那么他有没有教你剑术?有没有学过弓马骑射的功夫?”
梁晓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经有些惊骇了,诧异道:“我们是平常人家,上哪去学那些东西……”
易缜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铁青,这一两天的工夫,能打听到的他当然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依着邻里的说法,梁晓这孩子是自小被收养的,虽然待他极好,但论及身份,也就跟仆从小童差不多,家里就只有这三人,梁晓知道自个身份,这孩子又懂事。寻常农家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要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贪玩却到底是孩子的本性,总有偷懒耍滑的时候。只有这孩子打水洗衣劈柴都是暗暗抢着干的,而且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他手上的薄茧既然不是习武所致,那当然就是常年做事磨出来的。现在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易缜想到他小小年纪做这做哪,如何能不心疼。
梁晓在这儿被留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被易缜问了这许多奇怪的问题,见眼前这人脸色阴晴不定,最初的害怕又一点点冒出头来,这一次就连许霁也不能让他安心。乘着易缜松手,他挣出手来,退后了两步,急忙道:“我出来半天,我要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