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衿穿着黑色毛衣,黑色牛仔裤,长发一直披着,瘦瘦高高的,她给阿姨一个放心的眼神,阿姨这才轻轻掩上门出去。
白梓卿盯着顾衿:“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她胳膊上还戴着黑纱,很刺眼,“我出来的时候,我爸被推进太平间,从冷柜里拉出来都冻透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吗?”
顾衿停止收拾东西的动作,从胸间呼出一口浊气,终于直起腰板来看白梓卿:“那滋味儿我比你清楚。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你活该,至少我没有拿着得了癌症的爸去当筹码,而且还是带着最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梓卿愤怒,拖着一条腿几步冲到顾衿面前,银牙咬碎:“你以为你自己就很高尚吗?我用我爸博同情,你还不是用了你爸的一条命换了旁政和你结婚?一个死去的爹,一桩和旁家结亲的好姻缘,这主意你跟你妈可打得真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空气瞬间凝结。
顾衿细瘦的手还微微发抖,手心通红。
白梓卿被打得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迅速浮出一片红印子。
这是顾衿第一次打人,打得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用尽了毕生力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好像才终于消散,痛快淋漓。
顾衿望着白梓卿,坦荡发声,铿锵有力:“我从来没用我爸的命去换任何东西,我不是你,我知道因为我你没见到你爸最后一眼,我也知道因为我你断了胳膊折了腿,可是我宁愿这些东西是可以等价来换的,哪怕我卸掉自己一只胳膊一条腿还给你,但是我知道这样不行。白梓卿,这回是我做错了,我欠你的,但是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咱俩是扯平的。”
这样的对话无关男人,纯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挣扎较量。到头来,你来我往,却是两败俱伤。
白梓卿怔怔的,忽然问了顾衿一句话:“你会和旁政分开吗?”
顾衿点头:“会。”
她反问她:“你会和旁政在一起吗?”
白梓卿想了想,脸颊红肿,莫测一笑:“谁知道呢。”
她拄着拐,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一蹦一蹦地离开,她说:“顾衿,咱俩扯平了。”
咱俩扯平,最后,我们谁都没和旁政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彻头彻尾。
顾衿注视着白梓卿的背影,看着她慢慢走出病房、走廊,然后是楼梯拐角,良久,她才回头拿起自己的包,穿上大衣,一个人离开医院。
阿姨想让她等一等,等她给旁政打电话让他来接她,也被顾衿拒绝了。
她回了原来和旁政的家,家里似乎好多天没人来过了,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沙发上,自己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就是什么样,甚至更甚。
顾衿脱掉鞋子,开始沉默地整理起来。
先是自己的衣服,全部叠好装箱,然后是旁政的,要洗的分类塞进洗衣筐,干净的重新叠好挂好放进衣帽间。进了浴室,她把镜子上面最上一层的东西扫下来,那是她的洗面奶、化妆品、香水、指甲油。
再然后是书房,她拔掉笔记本的电源,把充电线一圈一圈缠好,打包,扔进行李箱。
拉开抽屉,有两个并排挨着的纸盒,里面分别放着两个人的护照、户口本、结婚证,以及各种各样的通行证和签证单。
顾衿拿走右侧的,又回头翻了翻,那本暗红色的结婚证上印着烫金的字,浅浅翻开,是两个人头碰着头的照片。
登记那天,之前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他早上给她打电话问,能抽出一个小时时间吗?她问他干吗,他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领证。
她说,好,然后在自己的小衣柜里迅速挑起衣服来。那天温度特别好,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浅浅的淡妆,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带着顾衿小小的少女心。
她觉得两个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一定要干净,一眼看上去就特别般配幸福那种,毕竟一辈子就这一张,再也没有换的机会了。
到了时间,旁政到她家楼下来接她,坐在车里看着她笑。
他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暗金色的大格纹,里面是一件ErmenegildoZegna(杰尼亚)的白衬衫。
那天民政局领证的特别多,他牵着她小心地在走廊躲开人群,然后拍照,摄影师说:“头碰头,来,朝我笑一笑。”
这张照片是顾衿最满意的,于是她自恋地偷偷管摄影师多要了一张,放在钱包里,就在那张全家福的后面。
顾衿是真舍不得啊。
她摸着那照片,蹲在书房的地上硬是看了五分钟,再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