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7年阴历十月,苏州城里连老鼠都没有了,由于饥饿和恐慌,张士诚兵团的士气跌入低谷。徐达收到了朱元璋的命令:可以总攻。
黎明一场大雨,把苏州城洗刷得分外明朗干净。就在黎明前的夜晚,张士诚回想往事,他希望高邮奇迹能再一次降临,不过黎明那场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徐达兵团总攻的呐喊声传来时,张士诚彻底脱卸了这一理想的包袱。他对妻子刘女士说:“我兵败将死,你怎么办?”
刘氏的脸上带着颤抖的微笑,看了一眼张士诚,然后不露声色地说:“君勿忧,我必不负君。”说完,这位女中英豪抱起两个幼子,走上高台,要人搬来柴火,命令张士诚的其他小老婆一齐登上高台,刘女士先自杀,自杀前,命令点燃柴火。
张士诚在熊熊火光中泪水横流。他没有听到一句哭声,也没有听到一句怨言。一个男人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他所有的老婆都心甘情愿为他赴死,这是个谜。
他抽出宝剑,横在脖子上,目光呆滞。这时,徐达兵团已突破外城,正猛攻内城。他心里说,这宝剑真他妈的凉。他身边的忠诚卫士说:“我们还有几万人,可以打巷战。长矛对火炮,短刀对长矛,匕首对短刀,赤手空拳对匕首,牙齿也可以成为武器。”
这名忠诚卫士说这话的时候,苏州城里的巷战已经展开。张士诚长叹,说:“如果我们反抗到底,朱秃子大怒之下屠城,百姓何辜。你们投降吧!”
傍晚,雨停了,太阳出来,吱呀吱呀地响。张士诚站在他宫殿的楼上,看着远处踏着正步走来的敌兵,他想要跳下去,一死了之。但随之赶来的他最亲密的战友、投降分子李伯升涕泪滂沱地劝他:“不要做傻事,您是英雄,还怕不保一命吗!”
张士诚惨笑,整理下衣冠,走下楼来,夕阳的余晖从苏州城飘走了,他望向夕阳,解下腰中的宝剑,微笑着面对正小跑而来的徐达。
徐达把他押上船,迅速送往应天。张士诚在船里不吃不喝,连眼都不眨。看守时刻要碰他一下,才知道他是死还是活着。
张士诚从来没有这样忧郁过,从来没有这样孤独过。当朱元璋来见他时,发现他已没有任何活人的特点,朱元璋对张士诚这个已经腐烂的大活人深感惊讶。张士诚没有看他一眼,让他吃了闭门羹。可不知为什么,他离开时,又派了李善长来劝降张士诚。
张士诚使出浑身的力气破口大骂,险些把李善长骂得发了病。如果不是他绝食导致力气很小,他肯定要揍李善长一顿。
朱元璋气得像炮仗一样爆了起来,下令处死张士诚。在处死他之前,他又下令给张士诚一顿军棍。
张士诚临死前,保持的是一种冷漠的贵族气质。他自己都惊讶,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自己的出身那么低贱,却在他最恶心的敌人面前表现出了他从不曾有过的气质。
他对朱元璋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他最后一句话:“天日照尔不照我。”意思是老天爷一直在眷顾你,却不眷顾我。其实,这句话应该是陈友谅的台词。只有陈友谅最有资格、最有能力说这句话。
从能力上来说,张士诚根本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只有陈友谅是。但张士诚却有着一股傲气,虽然这股傲气只是在他临死前最宝贵的几天时间里出现在他身上的,也正因此,就更弥足珍贵。
一个真英雄,在他厌恶的敌人面前,就要有这种傲气。从这点而言,张士诚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宜大展兵威
张士诚的不在人间,使朱元璋再无敌手。刘、朱模式的历史已到尾声。不过,这一尾声持续的时间很长。
张士诚壮烈的两个月后,刘伯温被朱元璋任命为监察院副院长(御史中丞)。这个礼物和刘伯温所建下的功勋极不成正比,不过,刘伯温什么都没有说,欣然接受了。很多人会发现,官职的高低刺激不了刘伯温的神经,他是个“心不动”的人,想让他心动,要颇费功夫。
不过在朱元璋看来,刘伯温做不了宰相,因为他性情太刚,他也做不了副宰相,因为副宰相就是宰相旁边的一片绿叶,刘伯温做不了绿叶,世界上没有哪一片绿叶能如刘伯温那样,稍一释放生命的力量,就如最娇艳的花一样引人注目。刘伯温黑白分明的性格,恰好可以做御史,御史负责监督百官,弹劾百官。可问题是,朱元璋居然让刘伯温做了个御史院的二把手,而刘伯温的顶头上司居然是军人出身的汤和。虽然朱元璋说汤和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可没有人相信汤和的文能比过刘伯温。况且,御史这一职务本身就是文臣的特权。也许,正是因为当时全国还未全解放,朱元璋为了给武将以激励,才让汤和坐在御史大夫座位上的。或许,刘伯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人们几乎连他急促的一声叹息都没有发现。
那个时候,没有人会为刘伯温在官职上的不公正操心,因为应天城中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新的城池已经初具规模,朱元璋的将军们骑着高头大马,背后跟着英姿飒爽的士兵到前线去为朱元璋争夺最后的地盘。文臣们在光线充足的办公室里制定各种制度规章,为朱元璋不久后建立的新中国作着真心实意的准备。即使是老天也在为朱元璋即将建立的新中国而锦上添花。入冬以来,应天城始终温暖如春。鸟儿唧唧喳喳地在城市上空掠过,春天才开始有的花香在1367年的冬天就已经沁入心脾了。
刘伯温说,他很少见到应天城如此好的天气。他说:“也许中国的春天真的来了。”朱元璋说:“人人都喜欢和煦的春光,可必须要经历秋冬的肃杀。没有秋冬的肃杀,就不可能有明媚的春光。”
这话刘伯温早就说过:“元王朝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对官员的约束不严,法律太轻。”实际上,元王朝的法律太随意,连成文法典都没有,纯粹的人治。朱元璋可不想自己即将建立的王朝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他的命令和暗示下,唐宋法典不但死灰复燃,而且还添枝加叶,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法网。
刘伯温提出自己的意见:“网太密,水无大鱼;法太密,则国家就没有清白的百姓。所有的刑名条目是否真有存在的必要,必须要仔细斟酌。”
朱元璋对刘伯温的意见表示赞同,倒不是因为他有慈悲的情怀,而是当时他的吴王国还未解放全中国,法律太严苛,恐怕会失去解放区的人心,使元统区的人因恐惧他的法律而顽强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