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怪怪的。】袁樵马上说:“我没怕!”觉得声音太大仿佛心虚,感觉更怪了,又降低了声音,“你是怎么带着的?”说着又瞄了一眼菜刀,不太大,颜色乌沉沉的。这是他此生见过的第一把菜刀,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把。
梁玉笑道:“袖子宽嘛,我做了个扣儿。”
穷的时候都是穿的窄袖短衣,布能省一寸是一寸。被接进县衙换衣服开始,衣料的使用就阔气了起来。袄是皮袄,外面还罩件大氅,袄袖窄而氅宽,就在这两者之间,她割了两道皮子、拗了点铁片,动手做了个小机关,把菜刀就搁那儿了。
袁樵惊异地道:“你自己做的?”
“当然啦,您别不信,我们庄户人家,什么都是自己动手。除了绣花针和菜头锄头,这些得找铁匠,或者问人买,旁的但凡是针线衣裳、木工活计,粗浅的石匠活计,都是自家做的。我家盖房都不用别人,我娘供的菩萨都是我画。”
袁樵梗了一下,匆忙点点头:“你,先收起来吧。”
梁玉利落地将刀收了回去,袁樵又看了一眼她的袖子,梁玉将左手往后一别,看得袁樵一阵心惊,就怕菜刀伤了她。梁玉还记着自己的任务,凑前一步先起了个头:“我还在想先生要什么时候问呢,既然问了……”
靠得太近了!袁樵有点慌:“啊啊,问了。”
“那……先生看我得怎么办呢?”
“呃?”
梁玉带点抱怨的将自己与萧度的冲突简单说了:“我这是不是将他得罪得狠了?”
袁樵大吃一惊,虽没有萧度剖析得那般分明,他也听出这里面味道不对。想了一下才说:“那府上须要早作打算,要有自己的打算。”
就等着这句话呢,梁玉又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了一点:“先生就再教教我吧。两眼一抹黑,只有先生可以依靠了。”
袁樵僵硬得像块被烘热了的石头,垂下眼就能俯视到梁玉侧颊与鬓边的细发。
【摸一下一定很暖很软。】袁樵心思正乱飞,念头才动,手却像灌了铅,一下子整个人如坠冰窖。
【我在想什么?!我现在做她的老师!仗着为师的身份,就行轻薄之事,这绝不是值得炫耀的风雅□□,是无耻!师道尊严四个字都喂了狗了吗?】袁樵知道,自己如果现在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头顶,就能知道那触感,梁玉是绝不会反对,甚至因为他是“先生”而觉得此事就该如此。但是不行!他感谢自己及时清醒过来。
袁樵对自己说,【她信你,是因为你是她先生。她带着信任来听你说的每一个字,你得做个人!你可做个人吧!门第有差,你能给她一个将来么?不能就管住自己的手吧。】
袁樵想哭,还是忍住了。
“各有各的做法,你得想好,自己要什么,自己算什么,又要与什么人相处,”袁樵竭力让自己冷漠起来,“谁也不能教你每一件事,得学会自己想。要是对你,我会说,多读经史!一定要读经史!去把外戚传嚼烂了!”
梁玉从未见过这么严肃的袁樵,心里没来由有点慌,胡乱点头:“自己想,弄明白,经史,外戚传,记住了。”
袁樵无心讲下去,保持住了冷漠的外表,释放了活猴们。在梁玉不解的目光中,举止从容、内心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坐在榻上将脸埋在双掌中,直到杨氏来寻她。
杨氏一个寡妇,只有这一个儿子,关切得紧:“佛奴,你怎么了?”
小名佛奴的袁樵狠狠搓了把脸,站起来又是那个淡漠疏离的公子了:“快到京城了,在想些事情。”将杨氏扶到榻边坐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开箱取出一柄短刀来,贴着杨氏的胳膊比了一下。
杨氏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就看看,”梁玉现在比杨氏矮点,这刀长短合适,袁樵满意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阿娘看,上岸之后,咱们还与陆七他们一道走吗?”
梁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话也忘了讲。
过不太久,梁家十几口人被几辆马车拉到了一座坊门前。梁玉将车帘掀得更大些,看到了上面三个字“永乐坊”。梁玉背下了袁樵给的地址,袁樵住的地方叫“永兴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很明显她家跟袁樵家是不挨着住的。梁玉心里小有失望,旋即打起精神来:都在京城了,还缺见面的机会吗?
进了坊内,里面也是整齐干净,车队拐了两下,便到了“梁府”了。
南氏从车里往外看,瞅一眼便念一声佛:“有多大的门就有多大的屋,哪能想到这辈子能享到这样的福哩。”
南氏所言不假,这处宅子看起来甚至不比县衙的住所差。梁玉肚里有了点墨水,给这宅子下了个评语——毕竟天子脚下,很有富贵气象。
一家人进了宅子里,又是一阵惊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梁家是乡下人,乡间有的是空地,房子却不能随意盖。一则有规定,平头百姓的房屋规模是什么样子的不可以违规,不能比官员贵人还显大气。二则也是财力有限,盖不起。
梁家的晒谷场比这里的庭院宽阔得多,若论房间的数量,房屋的规模,以及材质、铺设,没人敢拿梁家的破土屋与这处京城“豪宅”相比。
从梁满仓往下,都震住了。包括梁玉。在此之前,她见过的最好的宅子就是县衙的客所,那里与这处“梁府”相比,也显得寒酸得紧。在县衙的时候,人人心里没底,到了京城,听说这是自己家,顿时解放了,眼珠子滴溜乱转,恨不能拿眼睛把这宅子给装进去。人人心里琢着这宅子该怎么分、谁住哪间房。
陆谊等人还要复命,只简单说了几句:“这些奴婢都是赐与府上的,东宫赐予金帛,后面还有几匹马,是司空所赐。诸位暂且不要出门,明日会有人来教授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