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道:“我不会这个。”
那人道:“开玩笑!这年月还有人不会六博?”
几个人起哄道:“就是就是,你平时账目算得那么快,哪能不会这个?”
“嗨!不要……不要扫兴嘛!帮……帮大伙凑……凑个数。”
“咱们只赌酒,不赌钱,又不犯哪条军规,你怕什么?”
韩信道:“我真的不会,你们找别人吧。”
几个人上来连拉带拽,硬把他拉过去。
“行了,行了,朋友一场,帮个忙吧!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人?来吧,你那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的。喏,直食、牵鱼、打马随你挑,头三把输了算我的。”
韩信被他们强按到赌台边。
他确实不会玩,这又是碰运气的事,智慧派不上用场。结果,他掷出来的骰子没一个大的,不一会儿,就被灌了几十杯。输者喝的,是一种极辣的劣酒,很容易醉。
韩信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一个脸已经红到脖上的人道:“韩……韩信,看你人也……也不笨,怎么玩……玩起来就这么外行?”
韩信道:“我这不叫……外……外行,我就是不……喜欢玩。”
另一人笑道:“少强辩了吧你!外行就是……外行,你呀,这辈子都是……赢不了的。”
韩信又输了一把,几个人摁住他强灌了三杯,颈项胸口淋得到处都是。他坐起来用衣袖擦擦下巴上的酒水,笑道:“赌六博我……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赌……赌天下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众人一阵大笑。
一人道:“赌天下?没……没听说过。你跟……跟谁赌?项王吗?”
韩信道:“项……项王算老几?我一局就……就能叫他输得……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人道:“那咱们……大……大王呢?”
韩信乜斜着眼睛道:“我不……跟他赌。”
那人道:“为……为什么呢?哦……你赌不过……大王,你怕……怕输!”
韩信道:“你孙子才……才怕!没……没人是我的对手,大……大王也不是,我是怕他输……输急了,说:‘妈的,老子刚才没……没拿稳,这把不算。’”
众人再次大笑。这次大家都笑得心领神会,汉王好赌,赌品又差,一输就是这副样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韩信也跟着大家嘻嘻直笑。又有人问他话,他就这样笑嘻嘻地回答,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脑袋越来越重,周围的人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绑缚待斩的犯人。
罪名很简单:“口出悖逆之言。”
他无从辩解,也不想去追究是谁告的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楚霸王、汉王都没放在他眼里,他要得天下,做天子。这样可怕的狂言,就算是醉话,也该处死了。
人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不是没想过死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去死。以前他想,如果他会死于非命的话,那应该是死于战场的厮杀,或是叛臣的政变,或是刺客的匕首。现在这算是什么死法?为了几句酒后狂言,五花大绑地跪在刑场上等着被人砍下脑袋?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起来。
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太阳一寸寸上移,时辰一到,人头落地,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他可以坦然面对世俗小人的势利尖刻,面对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面对项羽的讥讽训斥,因为他早晚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他不能同样坦然地面对死亡,因为死神不会和他讨论将来。
午时已到,开始行刑。
一、二、三……排在他前面的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斩首。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是这样的死太不值得了——他还没来得及展示哪怕一丝一毫自己的才华啊,怎能就这样死去?
将来的人们会怎么说他?
不,不对!根本没有人会说起他。他只是一个因触犯刑律而被处死的小吏,没有人会费心记住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
十、十一、十二……就要轮到他了!
他心里一颤。不!不能!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慌乱地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