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钥匙插进,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然后加油门。
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渐渐有规律,突然一下子静止,熄火了。
他再次启动。
刚刚踩下油门,再次熄火了。
他重新转动车钥匙,每天要重复无数遍的动作,点火、松开离合、加油门,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这一切,可是这时做起来都这样难。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真皮方向盘仿佛打了滑,腻得握不住。
车子第三次熄火。
江西终于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想拭去什么东西,只觉得手指与额头都是冰凉的,仿佛有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启动车子,这次终于没有再熄火。他驶下车道,顺着车道转过弧线,后视镜里那座树木掩映的大宅往后退去,慢慢退去,从视线中退去。
原来没有下雨,他一直恍惚听见雨声,潇潇的声音,却原来并没有下雨。黑色的柏油车道从面前延伸开去,他没有办法再回头看。车子已经驶出了花园的铁门,顺着这条安静的马路一直驶出去,然后拐弯。
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马路,忽然仿佛豁然开朗,眼前已经是繁华的街道。
两侧依旧是法国梧桐,枝节扎煞,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飞速地掠过,像流水一样,一点淡淡的树枝阴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纹。
他这时才问:“去哪里?”
“恒隆广场啊,”江西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一遍。”
他“哦”了一声,放低了车速以便留意路标,但一时没有看到指示牌,随口问:“那现在要往哪边走?”
江西有点诧异:“这不是在淮海路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这才仿佛醒过来,四周的一切都那样熟悉,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方向,统统涌上来,淹没他,涌上来。这座城市的繁华最深处,曾无数次这样驾车驶过,原本应该熟悉如同掌纹的道路。而且车载屏幕上闪烁的小红点,沿着地图正缓慢闪动,提示着他们目前处于的位置。
科技已经如此先进,几乎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卫星找到。
但是有些东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江西也爱逛街。孟和平其实很少陪她逛,因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两人很少能凑一块儿,即使凑一块儿她也并不像别的女孩子,总腻着他不放。更多时候,她都是跟朋友一块儿逛街。
去买鞋,名店的店员半跪在地板上,将样鞋一一给江西试穿,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精致的镂花与细碎的水晶,散发着熟革特有的皮质膻香。
江西问他:“哪一双好?”
他同店员一样跪蹲下去,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说:“白的这双好。”
江西微笑:“我也觉得这双好,穿裙子一定会很漂亮。”又说,“不过你们也太固执了,连九折都不肯打。”
店员小姐只是好脾气地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明年春季的新款,刚刚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这个价格呢。”
孟和平说:“喜欢就买了吧。”
江西说:“不过这双不合脚,稍微大了一点,换双小点的给我再试下。”
店员说:“我们记得您是穿七号的呀,不过我叫他们再拿小一码的来给您试试。”
孟和平忽然记起,于是说:“她穿六号的鞋。”
阮江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员小姐艳羡得不得了,说:“阮小姐,您男朋友对您真是好,又细心又体贴,连您穿多大的号码都记得。”
不一会儿店员已经捧了另一双鞋来让江西试穿,她踏进鞋里试了一试,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