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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画以上(第2页)

(一)嬲,声发阳平,表示粘连的意思。比如把信封口粘好,他们就会说:“把信封嬲好。”对糨糊、胶水的粘黏性质,他们就会说,这些东西“巴嬲的”或者“嬲巴的”。磁铁石,即“嬲铁石”。鼻涕虫,即“嬲泥婆”。

(二)嬲,声发阴平,表示亲近、亲热、纠缠、肌肤粘贴鬓发厮磨的状态。“放嬲”,意思是同别人亲近和亲热,是主动型的。“发嬲”,是以某种神态诱导别人来与自己亲近和亲热,多少有被动的意味。这些词多用于小孩与父母、女人与男人的关系中——一个少女在热恋中,对她的情人总是“嬲得很”。她的语气、目光、动作等等,可以使人联想到糨糊和胶水的性能。

(三)嬲,发上声,意指戏弄、逗耍、理睬、干预等等,与普通话中的“惹”字意义相近。比如“不要嬲祸”,“不要嬲是非”等等。马桥人还说“三莫嬲”,一是小的,二是老的,三是叫化子。意思是这三种人很难缠,最好不要与他们发生交往,更不要与之冲突,即便有理也要让三分,远远躲开才对。

这也是人们对待糨糊和胶水的态度,害怕一粘上就不易解脱,落个狼狈不堪。可见“嬲”字虽然用法多变,但内在的意蕴还是一脉贯通,有引申传接的轨迹。

(四)嬲,发去声,意指两性行为。北方话中也有类似的词,比如“*”,发音cao,后来在很多文字作品里多误用为“操”。一些在北方当过兵或混过生活的人,把这个词带到了南方,带到了马桥。

其实,北方来的“*”,与“嬲”似乎有些不同。首先,“*”的字形表示出这是男性的动作,辅以干脆、急促、暴烈的发音自然十分合适。“嬲”的发音则是柔软的、缠绵的、舒缓的,暗示一种温存的过程。从“嬲”的原义来看,或者至少说,从这个字上述各种所指的意义联系来看,“嬲”的状态,当然是指一种粘连、贴近、缠绕、亲热、戏弄的状态,即多少有点像糨糊和胶水的状态,没有暴力的进攻性。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生理学调查,证实女性的性亢奋比男性要来得慢,往往需要有足够的温存才能将其激发。这是一个嬲(阴平声)的过程,是一个嬲(阳平声)的过程,也是一个嬲(上声)的过程,需要男人们注意和配合。一个大胆的推测可以由此而产生:“嬲”比“*”更合乎女性的生理特点,更能得到女性的注重。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女性语言的话,运用最多的xing事用词肯定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湖南省江永县曾经发现过一种女书,是一种只在妇女中流传和使用的文字,受到女权主义者们的极大关注。即便如此,女人能否有一种独立的语言,我仍然十分怀疑。但考虑到南方现在还残留着好些母系社会遗迹,考虑到南方在历史上比北方进入男权社会要晚一步,女性的生理和心理在南方语言里得到相对多一些的体现,倒是有可能的。我愿意把“嬲”字看做这个大胆揣测的证据之一。

飘魂

兆青的死始终是一个谜。

他失踪的前一天,我还和他一起去张家坊挖茶园。听说中午有肉吃,他把满崽魁元也带去了,早早塞给他一双小筷子,一到吃饭的时候,父子俩几步就抢在众人前面,抖擞精神地往伙房里走,直奔肉锅里嗞嗞嗞的声音。娃崽不算人头,但也毫不含糊地呵着一张嘴,这一点大家都看见了。照当时的规矩,人们邀伙结伴,齐了六个人就可以领到一钵肉。但关键时刻谁都不愿意接受兆青身后那一张小嘴,推来推去,推得兆矮子生了气。“一细娃崽吃得了好多呢?你们做事不凭天良,你们都没有娃崽的?不生娃崽的?你们以后都要当五保户是不?”

这一说,有些人不好不接受他们,只得不太情愿地容忍他们两父子挤进来,发出呱叽呱叽的咀嚼声。他们还得接受兆青看准时机给娃崽抢先一步倒肉汤的动作,一个大瓦钵底朝天,盖得小蛋完全消失。

兆矮子自己钵里没有菜了,就去儿子那里讨一点辣椒。

他对魁元看得最重,无论哪里有吃肉的机会,都不会忘记把这张呱叽呱叽的小嘴巴带上。前不久,听说他夜里梦见魁元在岭上耍,被一个白衣人抢去了一块粑粑,梦醒以后还是难平心头之愤,居然操起一把草刀就到岭上去,要找白衣人报仇。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津巴佬居然神到了这一步:梦里丢掉的一个粑粑也要找回来?

我不大相信有这种事。到了地上,忍不住向他打听。

他不说话。一到了地上,他总是全神贯注,决不愿意参与无关工效的废话。

我说:“你背后丢了钱。”

他回头看了看。

“真的有钱,你仔细看看。”

“你妹子给老子的体己钱是不?”他胸有成竹地继续挖土。

直到他口渴了,瞥见了我的水壶,才把我当水壶亲切了起来,模仿着下放崽的口音套近乎。“鳖,来,我看看你那个壶。”

“吃水就吃水,看什么壶!”

“嘿嘿,不晓得今天这样燥热。”

“有事情,这就认得人了?”

“什么话?就喝你一口水,还要我叩头?”

他一边喝水一边不由自主地念出数目:一双,两双……每一“双”就是指两口水。

我没好气地说:“你喝就喝,数什么双?”

“搞惯了,不数就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喝完水,他对我客气了几分,只是对操草刀上岭一事有些含糊,没说有这回事,也没说没有这回事。他愤愤地强调,他好几次梦见那个白衣人,一次是白衣人偷了他家的瓜,一次是白衣人偷了他家的鸡,还有一次是白衣人毫无理由地打了他家魁元一个耳巴子。你看这家伙无不无聊?他咬着牙关问我。我没法回答。我只是从他的言语里听出,关于他操着草刀矢志报仇一事的传说,大概所言不虚。

事情也是有点怪。白衣人为何总是撞进他的梦里?他如何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梦?我接过水壶时不免有点糊糊涂涂。

我没有料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借用我的水壶。第二天下午,他婆娘来找干部,说兆矮子昨夜一直没有回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众人四周看看,想起一上午也没见他出工,也一个个面生疑色。

“他到猫形塘里去了吧?”黑相公笑着说。

“去得了这么久?”婆娘不明白。

“我也只是……随便猜……”黑相公刹住了话头。

“猫形塘里”是邻村的一个地名,一个僻静处,只有两户人家。兆矮子在那里有一个老相好,具体是谁,我们并不知道。只是每次做功夫做到那一边,他总是要捡点地上的树枝草根当柴火,扎成一束,抽个空子往猫形塘里送去,算是一番情意。他很快就会赶回地上继续出工,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又不是一只鸡,做那种事再快也不能快到这种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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