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走出卤味馆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招牌。
卤小兵。
这名字挺好的,很讨她喜欢,小兵,透着勤恳做事的朴实味儿,比什么“卤王之王”、“卤味之宗”平易近人多了。
她没有急着打车,反正冷空气尚未南下,温度很适合走马路——她也很需要走一会,把自己从那个关于地枭的故事里走出来,走回普通但又泛着热烫烟火气的生活里去。
如今,她唯一的忧虑就是狗牙。
少则三月、迟则半年,狗牙一定会醒,而狗牙一旦醒过来,她就没法继续安然“真空”了。
再一转念,反正中间还有个炎拓:狗牙讲出真相,就等于直指炎拓也撒了谎,炎拓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炎拓最后的样子,以及最后问的那句话,让她觉得,他有点可怜,表象背后,也许另有款曲。
不过她的心肠很快重又冷硬,可怜什么啊,管他背后有没有隐情,伥鬼就是伥鬼。偷了东西就是贼,警察只负责抓,至于这贼值不值得同情、背后有没有什么悲情故事,那是法官和记者要忙的事。
她扬手招了辆出租车。
***
回到家时,卢姐刚睡下,听到动静披上衣服出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聂九罗摆摆手,示意卢姐安心睡觉,然后径直穿过院子,推门进厅,走了两步之后,觉得高跟鞋真是累,于是就地甩了,赤脚上了楼。
工作室真大,虽然东西不少,但有时候夜深人静、抬头四顾,总会有空旷的感觉。
现在也一样,觉得真是空旷。
聂九罗在工作台前坐下,抽了张淡金色的长纸条出来,写今天的事。
一,和炎拓见面,两清。
二,卤小兵,挺好吃的,可以再去。
三……
没有三,找不出了。
她扔下笔,把纸条折成星星,拈起了走到靠墙的一个旧式双开门大立柜前。
立柜左右门扇上分雕神荼郁垒,中国最古早的门神,两人嘴巴都微张,做成了孔洞。
聂九罗把星星送进郁垒嘴里,顿了顿,又半弯下身子,拉开了立柜门。
里头是两大箱纸折星星。
其实是两个定制的敞口玻璃缸,分左右,左边上的标签写“2002-2012”,右边是“2013-”;左边的差不多全满,右边的半满;左边的星星比较黯淡,纸张也杂旧,右边的就鲜亮多了。
聂九罗深吸一口气,探手伸进左边的那一个,奖池摸彩一样在里头来回搅了几次,摸出两个小星星来。
拆星最好有点仪式感,她关掉大灯,开落地阅读灯,然后坐到灯下的沙发里,珍而重之打开一个。
——朱伟拽我小bian子,疼哭了,老师叫他道qian,为了给老师好印xiang,我说没关xi。朱伟,我不灭你满门,shi不为人。
聂九罗噗一声笑出来。
朱伟是谁?毫无印象了。
不过挺好的,她小时候即便遭人欺负,精神上也绝不凄楚。
聂九罗带着笑去拆第二颗,拆着拆着,笑意就慢慢消失了。
这一条是2003年5月6日的,说实在的,和上一条相差的日子并不算太多,但是,她记得太清楚了,甚至能回想起一些细节:写完这一条后,她掰断了塑料壳的自动铅笔,还喝了杯掺水的白酒,以显示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
——为了我这bei子的幸fu生活,我决定,去找jiang百川谈判。
……
蒋百川,也是时候跟蒋百川通个气了。
聂九罗点开“阅后即焚”,键入时却犹豫了:如果告诉蒋百川,自己任由炎拓走了却没拦,他一定会唧唧歪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反正自己和蒋百川也不是什么上下级或者亲密伙伴关系——欠债还钱,她做应该做的、尽告知义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