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水汽氤氲成一片薄雾,卿羽整个身体被埋没在浴桶里,热水熨帖着肌肤,直达经脉骨骼,倒十分奏效地驱散了不少连日来的疲惫感。
阿奴推门进来,手里抱了一叠衣裳,单从表面上看,便知是极好的布料,卿羽任由她为自己擦干身上的水珠,将那衣裳尽数套在自己身上。
果真是如林乘南所说的“漂亮的衣服”,是一袭曳地烟笼雪锦长裙,外罩如意云纹缎裳,本是通身素净淡雅的格调,偏又有几枝红梅自裙摆一路蜿蜒攀至腰际,连同袖口都绣了大红色的花瓣,又添别样妩媚风情,十分高雅华贵。
阿奴掩不住一脸赞叹,打着手势告诉她:“真好看,比画中的人还好看。”
卿羽不置可否一笑,暗想不过是林乘南的逢场作戏罢了。她今日若不配合他演好这出戏让他满意,后果可是想都不敢想。
阿奴拉着卿羽在妆镜台边坐下,准备给她梳个好看的发式,卿羽却是等不及,自己麻利地挽了个坠马髻,以一根玉兰簪子别着,便要起身走开。
阿奴却是慌忙扯住她,指了指托盘里几样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焦急地比划着。
卿羽心下了然,安抚她道:“我不喜欢那些繁重东西,若是林乘南要怪罪,有我担着呢,你不要担心。”
阿奴垂下头,默了一刻,又伸手比划了几下,卿羽看懂了,是“小心”,不觉心头一暖,笑了:“他还要仰仗我替他解除瘟疫这等大事呢,眼下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安抚了阿奴,她转身走出房门,却意外发现林乘南竟是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眯起眼笑道:“眼前有佳人,倾国倾城,难怪他周汉旗豁出性命也要孤身来此抢人了。”
深秋的晨风寒气逼人,吹起她宽大衣袂,她握住发凉的手指,道:“我想见见二师父。”
自从二师父被关起来,她还从未见过他一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虽然林乘南答应不会杀他,但一个杀人魔头的话有几分能信?她只有亲眼见到二师父安全,才能放心。如今他迫使自己面见师兄,她也便有了筹码同他讨价还价。
只是,这个筹码的分量,或轻或重,还是由林乘南一个人说了算。
果然,林乘南眼神微眯,流露出冷漠的气息:“你以为,今日周汉旗来了,你就有了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么?”
“你以二师父性命胁迫我为你寻找克疫之法,如今疫情已有眉目,我连看一眼二师父都不可以么?”冷风中,她的表情如此坚定,“况且,你这么在意师兄的到来,莫不是紧张他另有目的?我若执意不见,恐怕事态会变得很麻烦吧。林大将军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
林乘南阴鸷的眼神盯着她,唇边的笑容逐渐放大:“清平公主言之有理,”他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本帅这就带你去。”
每次他做出这个眼神,就意味着权威被挑衅,而他已经忍无可忍,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下一刻便是无情的杀戮和血腥。
卿羽感到恐惧,交叠与袖间的手指被自己捏的发疼,而她强行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自他面前走过。
二师父严城被关在地牢最深处,林乘南派了重兵把守。阴森的冷气自四面八方砭入肌肤,恶臭气味迎面扑鼻,脚下是湿腻的肮脏水渍,两旁的囚笼里深处无数双瘦骨嶙峋的手,伴随着凄惨的哭喊声,直叫人毛骨悚然。
这里完全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狱,光线自头顶狭小的天窗里挤进来,更显得幽暗阴寒。
卿羽却顾不得害怕,加快了脚步向着前方行进,脚下突地踩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在脚底的挣扎惊得卿羽一声尖叫,一把扶住了旁边的铁栏,却又被里面伸出的一双指骨毕现的黑手牢牢抓住。
“救救我吧,我要出去!”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口中念念有词,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孔。
卿羽下意识地要挣开,可那人一双手却十分有力,似是将要沉潭的人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直抓得她手臂一阵剧痛。
林乘南见状,几步奔上前来,将那一双手瞬间带出,自手臂关节处向上一折,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倒在地上来回翻腾,而那双手臂,却是如枯枝一般再动弹不得。
这手段太残忍,卿羽不由看向林乘南,但见他神色泰然,嫌恶地拂了拂手掌,似要拂去上面不干净的东西。
“前面就是你二师父的地方了。”林乘南看她一副沉默的表情,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视线相对,笑意魅惑,“怎么,吓傻了?”
卿羽推开他,率先跑了过去。
林乘南不让她接近严城,只准她透过一个小小的洞口处观看。卿羽看见二师父被困在一方铁制的牢笼里,双手和双脚都被栓了铁链,稍一挪动,便是金属碰撞的沉重声响。
此时,他的面前放了一碗糙饭,他显然是饿急,要探头去吃,可脖子里被套上了枷锁,饶是双膝跪地,头极力往前伸,也够不着那饭碗。
他只好用戴了铁链的双手,将那饭碗捧起来,送到枷锁上面。他的双手瘦弱不堪,几乎可见上面暴突的青筋,颤抖着打翻饭碗,仰起头,那饭粒便滑至嘴边。
这套动作艰难做完,卿羽已是泪流满面。
一颗心绞痛成一团,她一刻也不再停留,拼命冲出了地牢。
外面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她大口喘着气,扶着墙角慢慢蹲下身,眼泪扑簌簌落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