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对太子妃的这般嘱咐,让卿羽大受感动,回首已见太子妃落了座,亲自提起茶壶将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推回给她:“公主,请。”
卿羽伸手接去,茶水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递至手心,淡淡的温热感安抚了她些许不安的心情。
太子妃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轻嗅着芬芳四溢的茶香,蓦地勾起一抹笑:“想不到你我竟会在此境况下重逢,算下来,我们差不多已有十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了吧?”目光从手里茶杯的花纹上转至卿羽面上,仍人淡然平静的笑意,“阿羽,别来无恙。”
此般情景,倒让卿羽有些恍惚,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宽和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娇蛮跋扈的富家小姐全然不同,莫非时间赋予人的遭遇和经历,果然强大到可以令人改头换面的地步?
卿羽低头啜了口水,默了一刻才道:“我以为你会恨我。二姐,其实你若真的恨我,完全不必装作这么大度宽容。”
能让她称呼为“二姐”的人,这世间除了李倾雪,便也无别人。
听到她的话,李倾雪慢慢捏紧了握着茶杯的手:“我当然恨你,曾一度还想着找到你一刀杀了你给父亲报仇……可是,大姐说,如果我那样做,她将和我一刀两断,永远不会认我这个妹妹。”说到这里她垂首一笑,似乎是自嘲,茶杯里的水因她这个轻微的动作荡起一缕淡淡的波,“母亲早逝,长姐如母,父亲死后李府彻底垮了。大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悖逆仁义与她决裂,若非如此,或许我们早在三年前就见了面,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了,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坐一处对饮的快活安逸?”
卿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潮难平,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倾城竟会这么维护她,宁愿拿亲情威胁李倾雪,也要维护这个跟李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三妹。
“那个时候我真是恨透了你,也恨透了自己,父亲被你活活逼死,我却不能替他报仇。但时间久了,有些事情竟也开始慢慢想通了,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是那个活得最不清醒的人,”李倾雪终于抬头望她一眼,“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明白拥有的珍贵,大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只有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当灾难横空而至时,才会那样恐慌。”
李平岳一死,曾荣耀显赫的李家一朝跌落云端,李倾城远离恩怨纷争,再未踏进李府半步。那个时候,李倾雪如感天塌地陷,头脑为仇恨填满,一心要去找萧卿羽报仇,李倾城的绝言拦下了她的人,却并没有让她的仇恨减少半分,她曾赌咒发誓,有生之年遇到萧卿羽,一定会亲手杀了她,拿她的血祭奠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是后来,在波澜不惊徐徐前行的时间里,她才逐渐明白,上一代的恩怨盘根错节,本就难以理清,但无论是江此君,还是江皇后,抑或是李平岳,他们的最终结局都只是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了一个最为恰当的句点,至于是不是不情愿或者不甘心,都与他人无关。
更与她这个根本没有机会参与当年事的后辈无关,又有何资格谈“报仇”?
上代的恩怨已然了结,余下的人就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吧。她眼睁睁看着李倾城安于清贫却乐在其中,忽而想到过去的二十多年在李府的日子虽然养尊处优,可她从未见大姐笑过,眼下虽然拮据辛苦,但大姐是那样安心满足。
大姐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放下仇恨,就会变得轻松,也更容易得到快乐。尤其是后来与太子萧远的从相识到相爱,终于让她真正找到了最值得珍摄守护的东西。时至今日,她已别无所求。
卿羽望着她温淡的面庞,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不过好在,她们都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往事或悲伤或欢喜,都已成追忆,是茶余后的谈资,是完全回忆里的轻轻一笔。
“小时候不懂事,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阿羽,对不起。”李倾雪伸出手握住卿羽的,略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卿羽听她这么一说,短迅的怔忪之后,忽然莞尔了:“真是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听到二姐的道歉,”随即反握住她的手,“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毕竟未来还有很多更好、重要的事,若还放不下过去,岂不浪费大好时光?”
李倾雪只比她大一岁,二人生长在李府,从小争执无数。而李倾雪仗着李平岳的偏宠,处处欺她,在李府的那七年,她没少遭受来自李倾雪的欺负。但那时年纪小,心肠歹毒还算不上,有的只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刁蛮任性的好胜心罢了。那时的卿羽确实很气愤委屈,如今再想来,反倒多了几分趣味。
“每次吵架时,虽然我仗势欺人常常占上风,但也总会被你的伶牙俐齿气到,”忆起当年事,李倾雪不自觉弯起了唇角,“不过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倒真是觉得日子难熬。我问过父亲好多回,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可是父亲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难过了好些天。”
卿羽笑道:“怎么,盼着我再回来好接着欺负我?希望落空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
李倾雪无奈一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大姐也在这里,我们姐妹三人再待在一处,说说话,喝喝茶,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