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在食物链的顶端,作为你爸爸的独生女,你像公主一样高高在上,所以践踏我的时候从不心软,也不用心软,因为我没有办法反抗你,只能被你撕扯吃掉。可是你没有想过吧,有时候食物链也不是那么稳定,命运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会一成不变。被你吃的小鱼,某天突然就成了鲨鱼的附庸,当你被鲨鱼撕扯吞噬的时候,小鱼会游离在鲨鱼的齿缝里,品尝你血肉的滋味。啧,请你放心,我也会好好享受践踏你的滋味。你专程请我和妈妈去令尊的生日宴,我当然也会礼尚往来,在一个特别隆重的场合,在这样一个你所有朋友都关注的场合,好好羞辱你,欺负你,才不枉我用力爬到这食物链的顶端。”
李云琪终于被激怒,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贱人!”我眨着眼睛装出无辜小白兔的样子,提高了声音喊:“你为什么骂我?”
她恶狠狠朝我扑过来,我操起旁边桌子上搁着的冰激凌碗就扣到她脸上,巧克力冰激凌从她鼻尖一直淌到胸口,她这件华伦天奴当季新款啊,彻底完蛋了。从她上船的那一刻我就想这么做了,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我开心地哈哈大笑。李云琪被一激,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想要将我推下海去,我放声尖叫,死死抱着栏杆,好像随时都会坠入海中,整条船上的人都被惊动,客人们全涌过来,好多人想要拉开李云琪,她像个疯子似的咆哮:“贱人!这个贱人!我要撕烂她的嘴!”
苏悦生将我从栏杆上抱下来,我把脸埋在他怀里,装得像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当然不用他发话,有人劝有人拉,他们把李云琪弄到船舱最底下去,船长会叫快艇来将她送上岸。
我在苏悦生耳边说:“我讨厌李家父女。”
苏悦生说:“以后你不会再看到他们。”
苏悦生说话算话,那之后我再没见过李家父女。那段时间我非常嚣张,天天拉着苏悦生出入各种场合,几乎本地所有的高端宴会,我都会插上一脚。有我在的地方,当然就没有李家父女,李家父女从此在交际场上绝迹。所有人都知道李家得罪了苏悦生,都不用他发话,自然有人找李家生意上的麻烦,我听说李志青被弄得狼狈不堪,焦头烂额。
我妈被骗的那一箭之仇,我终于替她报了,但我也并不觉得很高兴。
就像我在游艇上对李云琪说的,这是一条食物链,我爬到更高的地方。从前践踏我的人,被我踩到脚底下,但我并不觉得高兴。我实在无法理解,李云琪是怎么觉得这有乐趣,欺负人有什么乐趣可言?
尤其欺负一个没法反抗你的人。
我只觉得无聊。
十九岁生日那天,苏悦生送我一只翡翠手镯,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因为在我觉得,这种东西都是老太太才戴的。不过我还是装作很欢喜的样子,将它拢在自己胳膊上。
十九岁生日对我而言,既快乐又惆怅。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跟程子良从相识到分手,都是我不曾想象过的,我也没有想过,十九岁生日会和苏悦生一起度过。
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吹熄蜡烛之后,苏悦生问我:“许了什么愿?”可是马上他又阻止我,“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笑嘻嘻岔开话:“你生日是哪一天?我要想想到时候送你什么才好。”我虽然不知道翡翠镯子多少钱,但看它晶莹剔透,绿得好似一汪春水,想必价值不菲。在物质上我并不想占苏悦生便宜,也许是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
苏悦生并没有告诉我,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顺从地亲吻他,他却俯下脸,轻轻地吻住我,过了一会儿,他才在我耳边说:“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告诉你。”
那天的晚餐陆陆续续吃了四个多小时,走出来的时候夜凉如水,倒是一轮好月,朦胧的月色映着街景,花草树木都似乎浸在牛奶里,笼着淡淡的轻晕,月色实在太好,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说话,司机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后头。
我告诉苏悦生:“我小时候可羡慕别的小朋友了,他们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总带他们去公园划船。我妈那时候忙着站柜台,连星期天都不休息,有一年过生日,正好遇见她休息,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妈说带我去划船,到了公园一问,鸭子船要一小时三块,普通的划桨船也要一小时两块。那时候我妈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我知道不能叫她为难,就自己说累了不想划船了,就在岸上看看。那天我和我妈就坐在公园湖边的椅子上,一直坐了大半晌。看人家划船,其实也挺有趣的。但我妈总觉得委屈了我,从公园出来,她带我到蛋糕店去买了一块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真甜。后来我妈有钱了,每年过生日给我订最贵的蛋糕,吃着吃着也就那样。说起来好笑,我都长这么大了,一直都没有去公园划过船……”
苏悦生牵着我的手,倒像牵着一个小朋友,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我说话,这时候突然问:“要不我们去公园划船吧?”
我白了他一眼:“公园早就关门了。”
“咱们爬墙进去。”
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结果他一招手,司机就把车开过来了,他把我拉上车,然后对司机小许说:“去公园。”
小许真是沉得住气,一句话都没问,把车子掉头就朝公园驶去。我却沉不住气:“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就是随口说说……要不我们明天去划也行!”
“我想划船,就今天晚上。”
好吧,苏悦生从来是心血来潮,想干吗干吗。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到了公园一看,果然已经关门了。小许把车沿着围墙开了半圈,最后挑了个地方停下来,苏悦生兴致勃勃,拉我下车。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又观察了片刻,对我说:“我把你抱到车顶,你踩着车顶上去。”
我哭笑不得,因为是过生日,又是苏悦生请吃饭,他请客的场合都隆重,所以我郑重其事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落地晚礼服裙子,连走路都只能跟美人鱼似的迈小碎步,别说爬墙了,连抬腿都费事。苏悦生把我的手包往车顶一搁,然后蹲下来抱住我的小腿,紧接着他抱着我站起来,我整个人腾空而起,差点失声尖叫,就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被他抱起搁在了车顶上。他随手脱掉我碍事的高跟鞋,然后自己也爬上车顶。
小许替我们望风,左顾右盼神色紧张,我也紧张。我哆哆嗦嗦爬起来,赤着脚站在冰冷的车顶,不由得发抖,全景天窗啊,天知道牢不牢靠,我要是一脚踩空了怎么办?要是突然有人看到把我们当贼怎么办?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苏悦生已经探着身子,拽住伸出墙外的树枝,翻上了墙头,然后回身将我也拉上了墙头。风吹着树叶唰啦啦轻响,我战战兢兢扶着树干,听苏悦生小声叫小许快快把车开走,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往下爬就容易得多,公园墙内都是参天大树,枝丫斜逸,每一步都有落脚之处。苏悦生先爬下去,然后伸开双臂来接我,我这时候也胆大起来,爬到距离地面一米多高的时候,就朝着他怀中一跳。
结果这一跳可跳坏了,苏悦生倒是牢牢接住了我,裙子却“嗤”一声被挂住,撕裂了个大口子。
我索性把裙子下半部分搂起来系在腰里,这下舒服了,长裙变成了伞裙,走路也方便了。
公园里路灯都熄了,到处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从树林里钻出来,借着月色才看到石子路。隔着花木扶疏,隐约可见巨大的人工湖波光粼粼。我们顺着石子路溜到湖边,四面静悄悄的,湖水映着细碎的月光,好似一面巨大的银镜。我们俩探头探脑看了半晌,才发现鸭子船都在遥远的对岸,夜色中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静静地泊在那里,可望不可即。
刚刚忘了带上我的鞋,赤脚走了这么远,公园里又全是石子路,现在站住了才觉得脚疼,疼得我倒抽冷气。
苏悦生一低头才看到我没穿鞋,他懊恼了两秒钟,马上蹲下来:“我背你。”
“不用了我能走……”
他没等我说完就把我拉过去背起来,他背着我沿着石子路往湖对岸走,一路穿花拂柳,我不停地拨开拂到脸上、头上的那些树枝树叶,像在丛林中穿行一般。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作响,湖里有青蛙唱和,却衬得四周更显安静,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天上有薄薄的云彩,偶尔会遮住月亮,月色便如同被轻纱掩过一般,忽明忽暗。我怕苏悦生背得吃力,所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身上有好闻的青草气息,还有一股甜味,想必是他晚上喝的葡萄酒的味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小时候我妈抱过我,但没有背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