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温帝面皮发白,长目微闭,眼角处已然晶莹,颌下几缕精心修整的清须微微作颤,好一副仁德儒雅之君的模样。
慕云佐见他这般,不得已上前去搀扶了一把,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情愿。这般嘴脸,也只好蒙骗殿上的那群朽木枯叶之辈。我如今且陪着你唱完这出戏,待我带了兵过了瀚江,那时天高任鸟飞,你再也休想拘得了我。
这边早有裴然、叶知秋等几个大臣围了过来。朱芷洁也欲站起身来,却被李重延一把按住,在耳边说道:“不碍事。”
果然,温帝自睁开了眼,微笑道:“不碍事。”
人群中,忽然有一人高声道:“臣不才,也愿意为陛下分忧。”
众人瞧去,是淞阳大营统领韩复。
帝都御三营,淞阳、青锋、松风,其中又以淞阳大营居首,是苍梧的精锐之师,平日卫戍帝都较多,轻易不出京畿。上次太子李重延出使碧海,才调拨了两千人沿途护卫。不过出了落英湖之劫,淞阳大营面上无光。众臣见韩复此时请命,纷纷猜测他是想一雪前耻,替淞阳大营争回一口气。
慕云佐见是韩复应声,心中也有些诧异。韩复所率的淞阳大营乃是百年前对阵漳州常氏时倒戈降李的旧部,并非李氏嫡系的部队。虽然骁勇善战,但一直为慕云氏所打压。
慕云佐清楚地记得三叔曾经占过一卦,说韩氏虽降已久,然而日后必有反心与我慕云氏不利,须得防范。所以他对韩复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上一代的慕云三太师,父亲慕云铎善谋,二叔慕云铉善断,三叔慕云锡善卜。三叔的占卜之术乃是一奇,有时二叔难断之事,就会求助于三叔的占卜之术。只可惜三叔是末子,血亏之体未能留下后人,占卜之术也失了传,不过他当年的预言,慕云佐却一天都没有忘记。
这样让他不放心的人,与其留在帝都围着温帝,不如跟着自己东征。只要帅印在自己手中,就不怕他能翻出慕云氏的五指山去。
想到这里,慕云佐郑重地对着温帝叩拜道:
“陛下体恤我慕云氏,实是天恩浩荡,没齿难忘。然而臣若只贪图安乐于帝都,又如何追附得起慕云先祖们为高祖、太祖、高宗皇帝征战四方的精诚之心,又如何完成英年早逝的兄长遗下这安邦定国的夙愿。臣虽病了些时日,如今已是无恙,理当替陛下阵前效力,方不辜负了陛下晋爵加封的恩赐。况且有帝都御三营为首的淞阳大营入了臣的帐下,臣是如虎添翼,定替陛下与碧海合兵荡平伊穆兰,扬我苍梧国威!”
言下之意,淞阳为先锋,我为帅,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温帝闻言大喜,命李公公重新取来酒杯,对着众臣一扬,高声道:“朕何德何能,得汝等这般良臣相伴左右,朕江山何忧?百姓何虑啊?如此,朕便借这吉时,命太师为三军统帅,命淞阳大营为先锋军,与碧海商定后,入秋后择日出师,共同北伐,讨伐伊穆兰!”
说罢,饮尽了杯中酒。众臣见状,也纷纷举杯恭贺道:“今日陛下寿辰大吉,借陛下齐天洪福,太师出师必将所向披靡,教那伊穆兰贼寇望风而逃!”
温帝意犹未尽,仿佛已忘了刚才的晕眩,高声道:“取朕的七星宝剑来!”
不一时,李公公颤巍巍地捧了一口剑过来。
“此剑是朕登基时,慕云铎老太师赠予朕的贺礼,随朕多年未曾离过左右。此剑剑身轻薄如翼,却削铁如泥,用来防身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朕把它再赐予你,既是缘分,也是情分。望太师能早日得胜归来,朕在帝都等着你!”
慕云佐骤然见到父亲的遗物,心中澎湃万千,忙不迭地道谢,这时的谢意倒是出于真心。
父亲的暗渡遗策,父亲的七星宝剑。
天意如此,儿子定然不辜负了父亲!
温帝笑意连绵,望着慕云佐,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许你一日荣华,葬你百年家业。
这口剑,朕从来就没想要过!
欢宴把酒,终有一散。
大寿、封赏、出师,嘴上的吉利话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当所有的人都笑到疲惫,也就到了宴散的时候。
黎太君心中惦记着先前的冷心草,便让儿子先行回府,自己朝御阶前走去。太子李重延见她过来,迎上去亲热地叫了一声:“姨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都好。太子妃……怎么不见?”
“哦,她方才说妆容有些乱了,在殿后更衣,稍后即出。姨祖母是寻她有事?”
黎太君呵呵笑道:“太子妃远嫁而来,我还从未与她说过话。我平日里要照看你病了的佐伯伯,不大能出门。今天趁着圣上寿诞大家都在,和她来见一见。”
李重延素来不喜慕云佐,听黎太君提到他,有些懒得接茬,假装没听见病了二字,直接说道:“那就请姨祖母稍候,我去叫她。”
“哎,不必不必,就是等上一会儿也无妨,正好让姨祖母好好看看你。”
黎太君朝李重延细细望去。这个甥孙,倒没有那么像他父亲,多半还是袭了母亲的模样。阴牟国人细眉长目,眼角上扬,李重延却是地道的苍梧国人的样子,圆目短眉。
可毕竟是阴牟国遗留下来的最珍贵也是唯一的血脉了,像与不像都是自己的掌中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