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夏侯惠根本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当日在庄园饮宴之时,在看见王肃对天子与曹肇等人以樗蒲为乐无动于衷时,他才猛然想起,有容人之器的天子曹叡,可不是一直都从谏如流的。
比如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上,有公辅之节的杨阜就是因为曹叡屡屡不听谏言,故而心灰意冷反复乞求去职归桑梓。
也就说,犯天颜要趁早!
如若不趁着现今天子仍励志作圣明君主之际,以正言规劝他的行为,待到日后他因为蜀丞相诸葛亮星落五丈原后而放浪形骸再进劝,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也意味着夏侯惠的期待将落空——曹叡将如历史轨迹那般,给曹魏社稷伏下隐患了。
这便是促成那日,他以“阿房宫赋”指桑骂槐之举的缘由。
至于,以秦二世来对比天子曹叡,这实属有些过分了嘛~
并非是他不知死活,而是为日后君臣相处的考虑了。
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人与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总是惯于相互妥协、调和折中的。
就如夏侯惠觉得家中的一间屋子太暗,打算凿壁开个窗,长兄夏侯衡不一定能赞成;但如果他说要将这间屋子推倒重建,夏侯衡便会觉得开窗取光就挺好的,没必要如此折腾。
第一次规劝天子曹叡,他便以秦二世作例子,就是出于这层考虑。
只要日后规劝的言辞没有比这次那么激烈,天子曹叡便会觉得他已然尽力在克制了,亦会对应的宽容一些。
当然了,这种做法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比如天子曹叡在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将夏侯惠给罢黜了,令他不复有规劝的机会了。
但夏侯惠对此并不在意。
无法改变曹叡,那就退而求其次,且先蛰伏起来,绸缪着在日后改变曹爽呗!
为曹魏续命又不是仅有一条道路可选。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惠也迟迟没有为自己的言辞失当而向天子告罪,且先静观其变,看曹叡的容人之器具体如何。
只不过,当夏侯衡与王肃谋面后,他就不得不前来告罪了。
却说,一直在朝中担任闲职的夏侯衡,前番曾托付王肃顾看甫入仕途的夏侯惠一二后,便汲汲开始为后者求妻之事了。
直到听朝日,他在宫门外遇见了王肃,还没等他上前寒暄,王肃便将他拉到一角落处,坦言自身有负先前所托,并将夏侯惠谢恩索马、以诗赋对天子指桑骂槐之事说了。
夏侯衡听罢,当场呆若木鸡。
就连王肃说罢经过后作别离去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依礼致谢。
盖因前些时日夏侯惠将西域良驹带回府时,乃声称此是天子赏赐的,令夏侯衡以为自家六弟深受天子器异与喜爱,且日后必能再复父辈荣光了呢!
哪料到,竟是这般缘由?
且还是当众将天子比作秦二世胡亥了?
失神过后的夏侯衡,怒发冲冠,强忍怒火等上朝结束便火急火燎的赶回家中。
甫一进宅,刚好撞见今日休沐在演武场里练习射术的夏侯惠,亦不二话,径直从场地内操起几根箭矢便劈头盖脸抽过去。
且边抽边破口臭骂。
“竖子!”
“安敢索要天子御马!”
“焉能将陛下比作秦二世!”
“枉你熟读诸子百家,竟不思家门没落而触怒天子,此乃智者所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