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将夏侯惠呼为小儿辈之人,魏国庙堂之上比比皆是。
但若这个人是桓范,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同为谯人的桑梓情分、知乡里俊才成长应与有荣焉的喜悦,单凭桓范自身被魏室三代君王器重这点来说,他就应该对与魏国宗室无异的夏侯一族礼数不缺才对。
但他就是这么说了。
在看到左仆射徐宣于书信中提及夏侯惠颇受天子曹叡器异后。
他觉得徐宣有些小题大做了。
出身龙亢望族的他,不管家世与年龄以及仕途资历,都有资格将夏侯惠视作小儿辈。
不过是被天子曹叡问策了而已,有什么好关注的?
他连尚书台仆射这般官职的人选都能举荐,且还被天子曹叡采纳了呢!
况且,他如今使持节都督青徐州诸军事,在魏国东南方的地位仅次于征东将军满宠,仅是督领三千士卒的夏侯惠,于他而言何足挂齿!
是的,桓范此人素来自矜。
不仅是才略超群的使然,更因为他耻居人下。
今对夏侯惠口出鄙夷之言,就是觉得徐宣特地作书来说此事,隐隐有将他与夏侯惠并列之意,故而让他有些意难平。
反正,是在家中后庭里自言自语,也毋庸担忧被他人听去。
只不过逞完口舌之快后,随手将书信扔进火盆里,他举目看着满院冬意萧瑟时,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落寞了起来。
自矜仕途履历也好,自负才略亦罢,终究改不了他要面对的现实——以他之智,其实知道徐宣的提醒并非是无稽之谈,终有一日,他将会与小儿辈的夏侯惠班列并肩,甚至还有可能班列其后。
没办法。
魏室与夏侯氏累世姻亲。
在君君亲亲的时风里、于血缘关系的天然纽带下,他奋争十年所得未必就如夏侯惠累仕一岁来得丰厚。
看如今他的官职就知道了。
诚然,他持节都督青徐二州看似位高权重,但其实权柄少得可怜。
自从石亭之战后,魏国的扬、青、徐三州多年储备挥之一空,全线步入被动防御状态;本就作为淮南后方的青徐二州,军事地位更一落千丈。
就连贼吴的屡屡进犯,都只是别遣不足万士卒的偏师北上徐州策应淮南战场而已,根本没有让他这个东中郎将有累功绩的机会。
至于民生吏治方面
那就更不要提了。
早年青州有过黄巾之乱、徐州则是被屠得七七八八了,百姓稀少民生凋敝,就连州郡牧守等地方官佐都颇为清闲呢!
哪有他这個掌兵之人置喙的余地。
说白了,天子曹叡将他遣来东南任职,无非是让自魏武曹操时期就在中枢任职的他,历练地方积累资历,为日后复归庙堂作公卿之选罢了。
根本没有让他真正督镇一方的意图。
再反观同样任职过中领军的夏侯尚与曹真,外放地方之时,一个是征南将军镇守荆襄、一个是以镇西将军职都督雍凉兵事。
真正的独镇一方、兵权在握!
所以说,桓范也能猜测得到,若夏侯惠果真如徐宣所言那般备受天子曹叡器异,只要年纪履历到了,必然成为淮南、雍凉或荆襄一地的都督。
这是命数。
无关才略多寡、无视履历深浅。
更不是桓范自矜才学、耻为人下就能改变的。
唉~
目光追逐着一片被寒风吹得打着旋儿、无助飘零的枯叶好一会儿,桓范也不由悄然叹息了一声。
他倏然间有些感伤。
觉得自己就如那片被风儿肆意戏耍的枯树叶一般,当离开枝梢之后就一切都身不由己,就连落在何处腐烂化作春泥都无法自主。
要不,尝试着争取一下?